宁均廷看出来,在他们之间,这类进退仿佛是不言自明的默契,互相拽着风筝的线,飞多高都可以,但不能真跑了。
他了解宁潇——毕竟朋友可以很多,但是想打败的人可能就这一个,还没胜利呢,就把人激到离开赛场了,多不划算。
可池蔚然为什么要遵守这种规则,宁均廷当时也不知道。
别说宁均廷,十来岁的池蔚然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
他根本不在意身边朋友来来去去。社交这事上,只有别人主动找他的份儿。
池蔚然绝不服软,绝不低头,绝不哄人。
但宁潇跟他在楼梯间吵完架后冷战那段时间,池蔚然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失眠。
跟宁潇身而过后,她也只把他当透明人。
池蔚然气性上来了,想着不理就不理,他还乐得清闲呢。
过了三天宁潇的日子,池蔚然趁了个空,去了底下年级办公室找老师,正好经过了宁潇班级。
他的视线若其事地划过,本来准备扫一眼就走的。
但就那一秒,池蔚然在人潮拥挤的走廊上停住了脚步。
那一天接近盛夏的尾声,走廊的扩音器正播到午间时光,教室内窗帘拉了一半,没拉的那边一侧,树木枝杈的浓绿几乎要延伸到窗沿,光斑晃眼,宁潇就背靠浓绿单腿站着,倚在窗边跟人说笑,吹破了一颗泡泡糖,不知道说了什么,紧接着笑到扬起脖颈,洁白细腻的颈项比光更刺眼。
那一幕晃得池蔚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多年后,在闷热的东南亚雨林里,他俯卧在雨后黏腻潮湿的地上,闻到身上的血腥味,那是营救同僚失败的证明。而头顶密林交织,一丝光也落不进来时,池蔚然终于切实地感受到命运的重量。
认识到这世上有不可跨越的深渊,那是远超绝望的时刻。在池蔚然想要屈服那铺天盖地的困意时,一抹绿色忽然跳进了他脑海。
不……
不止是脑海。
池蔚然有种觉,他好像回到了那一秒的课堂,坐在了宁潇对面,窗外植物与微风的气味吹到他面上,宁潇就在咫尺之遥,笑意极盛地吹破了泡泡糖,晃了晃马尾辫,懒洋洋地沐浴在盛夏尾声的光与风里。
他又再度睁开眼,从膝上的口袋取出支针管,没管伤处,给自己推了最后一支肾上腺素,缓缓吐出一口气。
人总是这样。力竭之时,有想要的在眼前一晃,又觉得还可以再爬一阵。
……
在全场的镇静中,池蔚然晃神了几秒,从回忆中醒神后,唇角极轻地勾了勾。
他觉得庆幸。
还好又撑了撑。能看到这样新鲜的爆炸宁潇。
果然,新一天的人永远只会比以前更得劲。
跟底下高管们一个个‘放我走吧现在就出发’的一片死寂不同,池蔚然半点尴尬都没有,飞快摁掉开关,直接黑了投屏。
“小意外。刚才的数据大家应该记住了,各位有什么想法吗?”
……
池蔚然在公事上一向讲求极致,他全神贯注,剩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等会开完,所有人s迅速鱼贯而出。
只剩苏蘅在末尾座位上轻叹了口气:“池总,您的形象全面崩塌了。林总他们可都是成了家的,思想保守得很……人心散了,队伍可不好带啊。”
池蔚然坐在桌上,长腿轻松搭在一起,抱臂看着墙壁若有所思地出神。
他没回答,苏蘅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老板一肚子坏水终于有地方使的感觉。
苏蘅想起那双明亮简单的眼睛,又多劝了句:“……那个,宁小姐那边您悠着点。我觉得要把心眼使到她身上的话,绝对行不通。”
池蔚然这才抬头看了苏蘅一眼,笑了笑:“你替她操心?”
虽然只是很普通的一句问话,但苏蘅考虑到自己情况特殊,作了个拉链动作在嘴边一划。
示意您自便。
这种时候池蔚然跟个护食猛兽一样,她还是少发言为妙。
在苏蘅拿着文件离开时,池蔚然忽然又叫住她。
“对了,你之前说那个商宴,这周几?”
苏蘅有些吃惊:“您要去吗?”
池蔚然眉头轻挑了挑:“为什么不?噢,还有,有个小区的房源帮我盯一下,我到时候把具体地址发你,去问问房东有没有出售意向,价格没上限。”
苏蘅点点头,退出门的前一刻,才快速探头道:“不过池总,您该买的还是买了吧,宁小姐说得对注意安全呢——”
池蔚然顺手抄了盒纸巾扔过去,刚好砸在快速关紧的门上。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又抬手用袖口轻抚着擦净。
池蔚然其实不会做这么没把握的事,这么放心投屏了这台设备,是因为……这个手机里没有存任何人的号码。
除了宁潇。
但池蔚然还是不打算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