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如约而至,平和的日子如同白驹过隙一般辗转即逝,时间就在老梁头一天天的期盼声中过,眼瞅着媳妇的肚子越来越大,老梁头算着这一胎也很快到了临盆的时候,那天在昏暗的烛光之下,草屋里冒着汗臭味,火炕上煮着烧红的水壶,破旧的水壶在灶台上呼呼响着,这一切老梁头,都没心思管了。
他呆呆的,眼中看不见悲喜,仿佛一瞬间就呆住了一样,他手上抱着红红的,皱皱的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孩子身上沾满了母亲的血,血是暗红色的,不那么好看,老梁头看着这一切,怔怔出神,彷佛一切都在梦里一样,那么不真实,那么让他觉得难以预料,村头郎中的嘴巴,一开一合,五十年的岁月,让他觉得一切那么虚幻,也不知道郎中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村头的老郎中摇了摇头,起身缓缓走近了屋子,他不知道从哪里扯出一把白布,郎中把这一张不那么干净的白布缓缓盖在产妇身上,像是给予了生命最后的尊重一样。
老梁头默默看着这一切,他很想大嘴再张罗一声,再喊一声媳妇的名字,但是当他张开嘴的一瞬间,他却像是被剥夺了声带一样,哑口言,嘴唇只是不停的抖动着,发不出一句话,一切都仿佛时间静止一样,媳妇终究是没能走出这一关,三十年的结缘,怎料生死离别,转眼间,昨天还在一起吃饭,今天却是鬼门关难过,就此黄土告别,生死就是如此常,如此人海两茫茫,此生居然就此别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老梁头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媳妇已经埋入黄土了,他突然很想哭,可是看身边睡着的孩子,长长的睫毛,垂怜在下来,圆润的脸庞,嘟嘟起,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可爱。
他又不忍心哭出来影响孩子,看着黄土,他慢慢坐了下来,突然想起媳妇这辈子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老梁,我疼。”然后,媳妇就再也没说话了,一直咬着牙,直到血液流尽。老梁头鼻子一酸,这辈子媳妇没跟他享过福,从来没听过媳妇跟他说一句:“老梁,我觉得我过的很好,我好幸福。”
这个传统的农村妇女,隐忍了一辈子,劳作了一辈子,一辈子吃苦受罪,为他洗衣做饭,生了三个男孩,盼啊盼,他跟媳妇说的好日子始终没来,最后这个善良纯朴的农村妇女,在四十岁的时候为他带来了第三个男孩,他忍着眼泪,用一席草席为媳妇包裹了身体,然后亲手一把土一把眼泪的挖掘出了墓穴,最后也是他亲手一把土一把土的把自己一生的最爱埋葬了。
一边摸着黄土,一边笑着说:媳妇啊!这辈子你嫁给我,是你的不幸,我对不住你,下辈子,你当男人,我嫁给你,我为你洗衣做饭,端茶送水,伺候你,为你也生三个儿子好不好?咱们不分开......”终究是一杯黄土,一叠黄纸,一片夕阳,一老一幼,送走了自己的最爱,最后越说老梁越激动,最后直接把脸直接埋进黄土里,仿佛想再次触摸媳妇一样,但是土里的咸味涌进嘴巴,老梁顿时如野兽一样啜泣了起来.....
世事如烟,时光如白驹过隙,辗转即逝,这是云州最平凡的一天,遍地山丘之中的雾气充斥着整个世界,仿佛是在云州早已建国千年的云梦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眷念一样。山南村五巷,老梁头跟往常一样背着从山上捡来的木材推着早已老的不行的老牛,一人一牛慢慢地从云雾之中往村里走,身后地梁笙今天格外的安静,他静静地扶着牛背上捡来地木材,一言不发的跟着父亲。
老梁头看了一眼梁生,浑浊的眼神里透着一丝难以言表的情感,终究是想了一会,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慢慢的走向了家。在生完火,喂完了老牛后。老梁头累了,他坐在自家小院子里的竹椅上,闭上了双眼,开始了打盹,直到午后阳光开始直接越过院墙照射在他脸上,他才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想了想,像是在回味刚才梦里的人生一样。扭头便看见了正在仔细在院里砍柴的梁生。梁生天生一副庄稼人的样子,双手更是天生神力,干啥活都是一把好手,不知不觉在岁月刻意的隐瞒之下,梁生也从婴儿长成了少年。当初那个跟小猫一样血淋淋的孩子也随着时间长成孔武有力的干活好手。
老梁头看着渐渐下落的阳光,也在想终究是难以逃过的,夕阳终究落下,人生应该也是如此?似乎像是在内心进行了千百次的斗争一样,最后在内心的深处,在反复挣扎的边缘,老梁头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对着梁生挥了挥手,把他招了过来:
“生儿,你过来,我有话要告诉你。”梁生应了一声,然后用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放下斧子,向父亲走了过去。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老梁头。
“生儿,我刚才梦见你娘亲了。”老梁头顿了顿,然后接着说:“人家都说梦见死去的人,代表我也活不长了,我活了就这么久,我很知足,这些日子,我其实早就想走了,你娘亲这辈子给我生了三个儿子,最后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上路了,是我对不起她。”
“爹,您快别说了,您走了我怎么办。”老梁头给儿子翻了个白眼:“是啊,整个村上都没有可以养得起你的家庭,村头李老汉家哪怕十亩地,你也是说吃完就吃完了,你说你就不能够吃少一点吗?”
梁生脸一下子都红了,瞬间就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老梁头叹了一口气,自己这儿子啥都好,就是这个太能吃了,这根本不是平民老百姓可以养活的娃。十几年下来,家里的三头牛就剩下一头了,两间瓦房也就剩下个草房了,东西都去哪里了?老梁头斜着眼睛看了看梁生那平坦的肚皮,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是啊,原本家里还算山南村的小富贵家庭,东西都去哪里了?这不都换成粮食被好大儿吃进肚子里面了嘛?偏偏这个好大儿还一副永远都吃不饱的样子,真是奈:
“生儿,你是咱们村有历史以来最能吃的人,我在,咱们家就已经被你吃成这样了,你娘亲现在基本上经常托梦给我,真的,这应该是你娘亲在叫我上路了,在叫我去那边的世界陪她了,我是时日多了,估计也是快死了的人,后面我不在了,你这么能吃,你后面怎么办啊。”
不知道是担心后面的饭吃不上了,还是痛心自己的老父亲,梁生听完了立马跪在老梁头面前哭了起来。老梁头听着梁生的哭声一阵欣慰,含笑般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明天,你就帮我收拾下咱们这些天捡来的所有木材,我要去你娘亲的墓前搭一个柴房,我想将来就和你娘共同生活在一起了,如果那天我上路了,也方便乡亲们,就地给我埋在你娘边上。我也好全了这辈子最后的一点念想。”
说完老梁头沧桑的眼角处仿佛有泪水闪烁一样,他接着说:“这辈子,我对不起你娘,她一辈子没享受过什么福气,幸苦了一辈子,忙活了一辈子,一辈子从未开心过,和我在一起那么多年,我少见到她笑,从来都是今天忙活吃饭的事情,明天忙活种地的事情。还给我生了三个儿子,是我欠她的,所以我一定要埋在你娘边上,等我死了,下辈子她做我男人,我伺候他,我要还这辈子的账,我也要给她生三个儿子,她在路上等了我十多年了,应该是寂寞了,等不及了,所以现在经常托梦给我,这是喊我上路呢!”老梁头念叨着,随即在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是啊,爹爹已经很老了,梁生看着苦了一辈子的父亲,心里一阵凄楚。随即他抬头看了看村头的那条路,心里顿时升起了限向往,很多人通过这条路,看见了外面的世界。自己很早就想到了,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走出山南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美好!而今似乎这个日子可能就不远了。他心里默默遐想着,然后从床边拿起来被子,缓缓地走过来给老梁头盖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