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俊说:“既然你答应帮忙了,就不是愁事了。说说你吧,怎么了?至于一个人跑这儿来喝闷酒吗?”
孙浩文没说话,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郭嘉俊说:“如果没猜错,是跟弟妹闹别扭了吧?”
孙浩文还是没说话,又倒了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郭嘉俊说:“哪有两口子不闹别扭的。我和筠萱也时不时的闹别扭。咱们是男人,能让就让着点,嘴甜点,多哄哄她,女人嘛,都喜欢被哄着。”
孙浩文还是不说话,又喝了一杯。
郭嘉俊讪讪地说:“当然了,我呢,既不了解你,更不了解你媳妇,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我老婆或许能起点作用。你有什么苦水,尽管往出倒,我呢,回去跟筠萱转述转述,让她帮着说和说和。”
孙浩文说:“有些事情啊,说起来其实特简单。如果我是你,我和佳怡之间,就不存在那些问题了。但我不是你,所以,那些看似很简单的事,就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这跟咱俩之间的状况是一样的,看起来是坐在了一起,其实,咱们俩隔着巨大的鸿沟。”边说,他边用手在眼前比划着,把放在盘子里的几个肉串碰到了地上。下面恰好有个下水道,几个肉串从下水道的箅子上掉了下去。
郭嘉俊笑着说:“呵,肉串掉鸿沟里了。听说你是研究生毕业,我呢,本科,没你念书多,所以你最好别讲这么深奥,我听不懂。”
孙浩文借着酒劲开始嚷:“你除了学历没我高,其他的,处处都比我高。”
郭嘉俊说:“我住的楼层也没你高。”
“但你的面积大,是我的两倍。”
“我说孙浩文,你要这么说话我可真瞧不起你了。你可是堂堂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你的心胸应该放在怎么能尽可能多的为社会创造价值,同时也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上。跟我比房子的大小,你觉得有劲吗?”
“是没劲,特没劲!但就是这些没劲的事儿能把人逼疯!”孙浩文嚷道。
郭嘉俊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酒劲上来,人就会失去克制力,孙浩文也不例外。他说:“咱们俩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鸿沟,你体验不到,但我,我体验太深了。小学的时候,你在学校里可以在机房里学电脑,回到家里你也可以在写字台上用电脑。我呢,只能通过图片和自己的想象去理解电脑究竟是什么。读初中,你每天回家可以吃上热乎的饭菜,我呢,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中午只能在学校里啃从家里带去的玉米饼子和咸菜。到了高中,我住校,学校里有机房,我终于摸到了真正的电脑,终于知道了网络是什么。上了网才知道,我们英语老师的发音有多不准确。上了大学,英语课朗读的时候,我的发音成了全班同学的笑柄。他们笑话我的不只是发音的怪异,他们还笑话我,怎么连个手机都没有?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大明星,我怎么一个也不认识?别人的大学时光主要是在学知识,我的大学时光主要是在适应城市生活。”
郭嘉俊笑了笑,“不都过去了吗,干嘛还这么耿耿于怀的?你现在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了,而且还是在人人羡慕的大国企上班,也有了北京户口。起点虽低,但跑得快啊,现在跟我这个北京土著也没什么差别了。”
“差别依然很大。你一毕业,就有资本开公司;我呢,只能挣点死工资。你一结婚,就有大房子住,还不用还房贷,挣了钱,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汽车可以买两台,你和你媳妇一人一台。我呢,房子没你家的一半大,却要用整月的薪水去还房贷。”
“你的房子可是靠自己买的,这就是本事。我那房子要不是因为老房子拆迁,我根本买不起。靠天靠地靠祖上,不算是好汉,我靠的就是祖上,你靠的是自己,这说明你比我强!”
“你的老房子一拆迁,就可以得到一笔巨款。我老家也有老房子,多少钱都没人愿意买,知道为什么吗?”
“房子好不好卖,跟供需关系有关。北京,人多,住房紧张,当然抢手了。”
“是啊,我家那个村,人越来越少了。大山里面,交通不便,没人愿意呆,能搬的都搬走了,空房子越来越多,不值钱。”
郭嘉俊点点头,“我现在理解你所说的鸿沟是什么了。我从小大到唾手可得的东西和资源,你却要付出百倍的努力才可能得到。北京的户口,我一出生就有,而你却要经受十几年的寒窗苦才能得到。北京的住房,我一出生就有,而你,需要靠给银行打工才能住得进去。但你抱怨这些有什么用?人的生活背景就是有差异的,无论愿不愿意认命,这都是无法改变的。”
“我不想抱怨,我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的硕士研究生抱怨这些,这本身就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我认可生活背景的差异性,但就是这些差异,让我活得没有尊严!让我活得憋屈!”说着,孙浩文激动地用颤抖的手倒酒,然后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泪滴伴着酒滴,从下颌往下滴。此时的他不怕在郭嘉俊面前丢面子,因为他的自尊早已残破不堪,早已被老婆和丈母娘摧残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