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辜可怜的样子,让九蘅很难压抑住负罪感。她用力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搞清楚这是个身负数性命的妖孽,就在不久之前还图谋樊池和她的性命,更可怕的是,百口仙其实不在乎害谁,大概只是以害人为乐。
仿佛为了说服自己,九蘅一字一句道:“不要再迷惑我了,你已经差点要我的命了!”
百口仙背抵着树干哭道:“明明是那个男人刺伤的你,为什么要怪我?姐姐你太冤枉我了!”
“不对,”九蘅说,“是你引我们进入陷阱的,我知道你以言语杀人的厉害,不用狡辩了,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听的!你杀孽数,我杀了你,也算为民除个害。”
百口仙看着九蘅的刀锋渐近,急忙喃喃念咒,想再使迷幻之术,却因身上捆了缚妖咒,使不出妖术,慌得躲闪着哭道:“你不能这样!即使我要害你,也没有害成,你凭什么取我性命?你说我杀孽数,其实我只是唤醒那些人心中的恶念,他们不是死在我手里,而是死于自己的恶念,他们本来就是该死的恶人!你看,我没能害死你和那个人,就是因为你们心中没有恶念!我又不欠你的,杀我你忍心吗?”女孩捂着脸哭成一团。
九蘅竟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这般模样可怜兮兮的妖,即使是作恶多端,九蘅也觉得放她一马算了!但是……樊池怎么办?若得不到妖丹,樊池就会死啊。
她闭着眼,狠着心扬起刀,却迟迟砍不下去,手一直哆嗦。
忽听一声清脆的唤声:“姐姐。”
她一怔。虽然这个嗓音还是百口仙的,但语调略微有差,差异很小,仍被她捕捉到了。这一声“姐姐”,与百口仙已叫了数声的“姐姐”相比,多了一分安安静静的真诚,少了一点造作。
九蘅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百口仙。百口仙还在哭着发抖,显然那一声不是她叫的。九蘅端详了半天,终于想明白发出声音的应该是谁。试探地叫了一声:“小芽?”
眼前仿佛花了一下,从百口仙的身体里移出一个半透明的泛着幽蓝的身影,相貌个头跟百口仙一模一样。原来小芽的魂魄没有散去,一直留在这具借给百口仙的身躯里。此时百口仙的妖力被缚住,而九蘅又有召唤残念的能力,就将她唤了出来。
这才是小芽啊——小芽的残念。想到这个孩子苦难的经历,九蘅心中一酸。小芽却甜甜一笑,半透明的手朝着九蘅一伸,手心里露出一颗烟气缭绕的黑色珠子。
九蘅一怔:“这是?”
旁边的百口仙移开捂着脸的手,突然看到那珠子,惊叫一声:“我的内丹!”扑过来就要抢。九蘅手更快,劈手夺过,迅速退到安全范围之外。百口仙直追过来,被形的缚妖索绊得跌倒在地,怒叫道:“还我!”声音尖利欲裂,一对原本黑亮的眼瞳突然一变,黑眼珠部分变成两弯镰状黑月牙形状,十分可怖!
第29章挑三拣四的蜜蜂
小芽嫩声嫩气道:“你若不给她,她也会杀你,你反倒要落个魂飞魄散,不如主动给她。你助我复仇,我是念你的恩才帮你的。”
远观的九蘅暗暗赞叹:这小家伙伶牙俐齿的,跟着百口仙学到了一把好口才啊!
百口仙自暴自弃撕去伪装,全然没了天真可爱的样子,一对黑月镰瞳凶厉异常,如泼妇一般声嘶力竭:“我修了千年的内丹!千年啊!就这么没了!”在嘶叫声中,面目突然枯萎,身体缩成一团跌倒在地,一股乌蓝烟气冒了出来,绕着九蘅呼啸旋转,发出如千万人齐声尖叫的呼啸声,一时间狂风大作,天昏地暗,院里的人都吓得急忙往屋里跑,关门闭户。
九蘅被这突变惊得白了脸,紧紧握着妖丹不知所措。一幅青袖忽然遮过来,将她的头脸按进怀中护住。那股乌蓝旋风肆虐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渐渐势弱,消散。风停了,天光重新清明。
青袖移开,九蘅抬头,发现给自己挡住风沙的是黎存之。他的温柔地看着她:“没事了。百口仙弃掉躯壳逃走了。它没了妖丹,害人的本事也没了,除了像刚才那样撒撒气,也没别的手段了。再修成气候至少要数百年。”
她“哦”了一声。这时她忽然听到了清晰的心跳声。两个站得很近,她的鼻尖只离他胸口寸许远。四周安静,也许听到对面人的心跳声并不稀奇吧?可是那心跳声却像与她的心跳应和一般,一瞬间她分不清哪是他的,哪是她的。
耳边传来他的话音:“你没事吧?”
她惊觉自己离他很近,退了一步:“多谢。”离开了这一步距离,他的心跳声听不到了,她的心口也逐渐安稳。只是一抹疑惑在心头徘徊不去。
她忍不住多看他一眼,问道:“我以前见过你吗?”
他说:“不曾。”
身边忽传来细细的话音:“姐姐,我可以走了吗?”
她这才记起小芽还在呢。蹲下身,看着变成残念也漂亮可爱的小芽,叹了一声,道:“谢谢你帮我拿到妖丹。这一世你受苦了。忘了这些事,去往轮回吧,来世投个好胎,做个幸福的小孩。”
小芽乖巧地点头:“好。”朝九蘅摆了摆手,小小的身影攸忽消失在空气中。
茅屋里,樊池仍在昏睡。九蘅站在土炕边,一手拿着妖丹,回头问黎存之:“把这个喂他吃了就行吗?”
站得远远的黎存之“嗯”了一声,特别不情愿救这个人的样子。九蘅也不指望他帮忙了,轻轻拍了拍樊池脸颊。樊池轻哼了一声,没有睁眼。她软声道:“张嘴,吃药了。”
没反应。她捏住他的脸颊,想帮他张开嘴,他却抵触地把唇闭得更紧了。这人醒着任性,睡着了也这么别扭!九蘅狠狠心,加大了手指力度,总算是捏开了他的嘴,赶忙把散发着烟气的妖丹塞进去,伸手去拿水碗。
感受到异物进入口腔,樊池忽然醒了,半睁开眼,不爽地蹙着眉,就想往外吐。九蘅连连说着:“不许吐,咽下去!”把水灌进他口中。匆忙间灌得急了,妖丹倒是咽了下去,却呛到了他。他咳了几声,大概是因为润了嗓子,居然能说话了,恼火地念着:“难吃死了!我要吐出来!”
想要坐起来,被九蘅硬按了回去:“不许吐!给我躺好!”
他一把扯住她,将她扯得栽倒在床上,把脑袋拱在她身上研磨不止,哼哼唧唧:“难受。很难受。”
九蘅看他脸色泛青,比起刚才的苍白更吓人了,摸了一下他额头,竟是冰冷的。吓得转头问黎存之:“他这是怎么了?妖丹不会是有毒吧?”
黎存之沉着脸说:“妖丹发挥效力的过程必会痛苦,过去就好了。”
她担心地问:“会有多痛?要痛多久?”
他还没有回答,樊池已难受得闭着眼胡乱揪扯,竟将她整个人扯到了床铺上去,四肢将她绕住,脑袋在她的颈窝碾转不停,难捱地哼哼不止。
黎存之的脸色甚至青过了樊池,哼了一声:“什么神族,成何体统!”甩袖而去,“砰”的一声把门摔了一下。
九蘅急得喊道:“哎哎黎药师你不要了走啊,他要难受多久啊才会好啊……”想追上去问清楚,却被樊池纠缠得爬不起来。想着男女有别,共卧一铺很不像话,想要推开他,只轻轻挣扎了一下,却被更紧地缠住,他死死抱着她,如在极度痛苦中抱住一根救命稻草。她也不忍再推开他,只好撇开小节,忍一忍,由他抱着了。
黎存之出了茅草屋,一直走到风声堡外的崖边,慢慢展开手心。手心隐隐浮动着一团似烟似沙的黑影,呈现一个不断扭曲的黑色弯月形状。他轻声说:“你做的很好。去吧。”
五指张开,黑影被山风一吹,如一股细沙散去。
樊池足足难受了一夜。这一整晚把她折腾得够呛,他一会儿喊疼,一会儿说心口冷,她不得已把手伸进他衣服里,用手心帮他捂热胸口。手指触处,还是能感觉到那个看不见的伤口,心中暗暗惊惧。
天微亮的时候,他总算是疲惫不堪地睡安宁了。她也不知何时睡着了。被窗隙漏进的光线惊醒,一睁眼就赶忙往他脸上看去。见他脸色已好了许多,锁着的眉心也放松了,气息平稳,显然是好多了。或许是因为睡得太放松,头顶的左触角居然展了开来,随着他的呼吸悠悠晃动。
看来,妖丹对他的伤的确是有效力。她松了一口气,看他的触角晃得有意思,忍不住伸手拨了一下。那触角一颤,他睁开了眼睛。她有些懊悔没管住手,惊醒了他。
他睁一双睡眼,呆呆看了她半晌。忽然又闭上了,翻了个身朝向里侧背对着她,触角也缩进发中不见。好像又睡着了。
九蘅庆幸他可以多睡会,轻手轻脚下铺,出去寻些吃的。
床铺上,脸朝向墙壁的樊池眼泛桃花,面色绯红,小声自语道:“居然趁我睡着碰我触角!……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