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冷气,看着脚边上佝偻着身躯的黑衣男子,又转脸去望洛神,见她浑身浴血,白皙脸上亦是蹭了些许血痕,心底狠狠一疼,就想走过去扶住她。
洛神摆了摆手,示意我站在原地,旋即冷声道:“淮阳子,你且睁眼瞧瞧,你当年是如何待她的。我叫你跪下,你可听见?”
那黑衣男子桀桀笑了几声,直起背来,喘息着道:“哈哈,我认得,我当然认得。”
他依旧低着头,一副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满是鲜血的双手撑在地上,朝着不远处的岩壁爬了几步,像一只可怜的虫。
一面爬,一面咳嗽,最后当真转了下膝盖,面朝着我跪了下来,声音森森地道:“洛大人,我现在是你手下败将,怎敢……咳咳……怎敢不从呢。你要我跪,我这便跪了。”
我僵立在原地,看着下跪的淮阳子。他的长发垂在面前,遮掩了他的面容,听声音却极是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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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不语。
对于眼前的这一切,我实在有些难以接受。洛神定是以为当年在青萱带走我的那名男子,便是淮阳子,也是经由他手,将那封针封入我的体内。可是当年来树下带走我的,分明就是一名青衣男子,纵然记不清晰,但也决计不会是那淮阳子的面容。
这到底怎么回事?
洛神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边,我伸手揽住她的腰,她的身子便朝我这边倾斜了下,看起来倦得很。她似是知晓我的疑虑,淡道:“是他。他已然承认了,就是他将你带走的。”
我摇头道:“我认得淮阳子,当时不会和他贸然离开。”
洛神压低声音,幽幽道:“淮阳子这张脸,是假的。”
我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她。
“若不是方才与他贴身近战,我也不会知晓。”洛神一手撑在巨阙上,疲惫道:“以前他在我和先生面前,用的这张所谓淮阳子的脸,不过是他改装易容的罢了。淮阳子的真正本脸,藏在他的人皮面具下,人皮面具现下……现下已然被我割坏了。”
她的声音极虚,此番为了擒拿住淮阳子,仿佛用尽了气力似的,对我道:“清漪,你去……去将他的脸揭下来,好生瞧一瞧,当年究竟是不是他。别担心,他已然受了重伤,不敢造次。”
淮阳子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让十四扶住洛神,自己走上前去,谨慎地在淮阳子身前蹲下,伸手,去捞那密密的长发。
随着长发被拨开,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就着手里的夜明珠,我瞧见了一张格外狰狞可怖的面容,被那夜明珠的光芒一照,森森的,宛若尸体。若是胆小之人,瞧见这张脸,恐怕会心悸也未可知。
仔细辨认,这张脸确然保留着十年前我所见过的淮阳子的面貌,但是左边脸上的皮肤都皱缩了起来,上面一道深深的口子,有血缓缓流出,口子边缘翻起白,就像是蛇在蜕皮一般。
我看得胃里翻江倒海,淮阳子身子又往后挪了挪,靠着身后岩壁,勾着嘴角笑了起来,带动他脸上的皮,一颤一颤:“丫头,不是要看我的脸么,怎地不动。被我这张丑脸,吓坏了么?”
我脸一沉:“你叫我什么,再说一遍?”
“丫头啊。”他的声音又故意压得低了些,只是同我耳语,料想身后的洛神她们根本就不听见。
渐渐,那声音放软,声线转换,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热气喷在我脸上,居然温柔得要滴出水来:“还是你喜欢大哥哥我叫你,阿瑾?”
瑾儿。阿瑾。
我脑海里似被针穿刺而入,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一咬牙,手指扣住他左耳的耳际,寻到了那人皮面具皱起的边沿,哆嗦道:“你知道些什么?”
他却只是笑。我头疼得几乎要晕将过去,手指蓦地使力,将那人皮面具,猛地撕扯了下来。人皮被揪下,发出一声寒心彻骨的轻哧声,淮阳子的头晃了晃,侧向一边,乌发垂了下来。
我右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上抬,迫使他的脸朝向我,同时拿左手里的夜明珠去照他眉目。
光芒晕霭,浅浅地流淌开来。冷光之下,鼻梁高挺,嘴唇薄削,修眉皓目,竟是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因着刚揭开人皮面具,他的面上肌肤显得格外白净,瓷白中又透出淡淡一丝扯开面具后的红晕。尤其是那双乌黑深沉的眼眸,微微挑起,内里像是蕴着水,柔得很,仿佛能说话似的。
从其面目来看,普通人若不知根知底,十之**都会以为他是那种温柔俊美的男人。这样的一个男人,不知要迷倒世间多少女人。
只有我知道,这张漂亮得过了头的熟悉脸孔,以及那眼里的温柔,俱都写满了欺骗。
十年前他待我的那些好,温温柔柔的声音,哄我时,买给我的那些可爱小玩意,在我不开心时,给我削的那些木刻小猫小狗。那放到天上去的风筝,备好的热饭热菜,弹给我解闷听的古琴曲子,都是骗我的,全都是骗我的!
这张漂亮脸孔的主人,一转眼,便又将我锁进了姑苏的陵墓里。陵墓那么冷,冥殿那么空旷,只有一具黑色的大棺椁搁在里头。如今,记起被他捆在棺椁后的石台之上时,那些历历在目的可怖景象与折磨,我心底便充满了恨。
冰冷锁链束缚着我的手脚,挣扎之下,便烙出血来。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举着银针,朝我看似温柔实则寒冷地轻笑,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时,我信世间对我好的人。我晓得他们待我好,便暗暗对自己说,来日也要好好地回报他们,要好生对待他们。
当年在青萱,对洛神是如此。
对他,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