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日。光阴飞逝,如此两人在这宅院里,竟已过了整整二十二日。
相处许久,两人相熟之后,女孩比起初初时分的羞怯畏缩,现在的她,倒是天真烂漫多了些,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不过问题过多,又免不得有些磨人。
还有淮阳子。我这些天里鲜少出门,若非必要,几乎不上街去抛头露面,尽量使自己的活动范围控制在这宅院方圆。
这世上,我只有一样永远不会缺,那就是时间。我多得是时间与淮阳子耗,当然他也是。我只需看到底谁能先沉得住气,在他露出蛛丝马迹之前,我只需按兵不动便可。
早春上午的阳光凉凉的,我这般暗忖着,觉得微有倦意,便扶着酒坛子,靠在那杏花树下小憩一会。
闭上眼,依旧依稀有很淡的光晕在晃动。突然,我感觉到一个柔软的东西触到了我的嘴唇上。
我心里一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就要出手,却发现原是女孩凑过来看着我。她的食指正抵在我嘴唇上,拭了一下,手上有晶莹的水珠,好像是酒渍。
“……”我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我道:“这么快字就写好了?拿来与我看。”
“没有。我在窗台那边瞧你在树下睡着了,怕你着凉,过来叫醒你。”言罢,她有些天真似地舔了下自己的手指,砸了下嘴巴,才道:“好苦,你喜欢的么?”
见我不答,她又问:“我看你经常喝这个,这水又苦又辣,这么难喝,你怎会喜欢的?”
我道:“这可是好东西。可以打发时间,也可以忘掉忧愁。”
“可以……忘掉忧愁?”
我道:“自然。”
她抱起酒坛,喝了一口,我竟忘记去阻止她。
她喝了一口,又吐了些许出来,拿手背去蹭唇角。眼里,嘴边,俱都染着晶莹的水波似的。
我靠在树干上,看着那蔚蓝的天空,眼前有白色花瓣飘落下来:“你这么小,也有忧愁的么?做甚要喝这个。”
她咳嗽了一声,也同我一般,看着那青空,道:“当然有。我想快些长大,最好能长到同你一般高,懂这世间许多事,晓这世间许多理。”说着,又指着那蓝天白云,眯缝着眼道:“你看这天,美得很。若我长大了,抱得动你,便带你飞到天上去瞧一瞧,看遍这大好河山,你说好不好?”
我低声道:“傻子。”
她有些生气,扶着下巴道:“我才不是傻子。”
许是喝了点酒,她白皙清秀的脸颊上勾着两抹红晕,可压桃花,眼波闪着,似带了几分醉意,连带笑起来,都是柔软的。
长大了?长大了倒会是个美人不假。
我点头道:“好,不是傻子,是呆子。”
她立时将脸偏到一旁去了。
我便板起脸,训道:“还不快回去重抄,作甚在此耽搁时间。书上说一寸光阴一寸金,你整日里书上说,这竟都不晓得的么?”
她一拍大腿,急忙站起身,一路小跑着回书房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下。
日暮西垂,白日将尽,今日与往常无差,转瞬便入了夜似的。晚间,我沐浴过后,换了身衣衫回到房间,瞧见床榻上搁着她从隔壁房里带来的枕头,被褥齐整,却并不见人。
先前明明见她在我房里的,怎我出去洗浴一阵,便又不见人影了?
我以为她许是出去片刻,很快就回来就寝,遂坐在榻边看了会书,等了许久,也不见她人影,只得合上书,出门去寻。
推门出去,天边清清冷冷地挂了半边银月,光芒惨淡地铺了一地,颇有几分病恹恹的惫懒之感。
这月光并不明亮,是以外头模糊得很。我提了一盏灯笼在手,见除了我的房间之外,其余房间俱都不曾点灯,只得走到院子里,对着远处阴暗之地低声道:“喂,在哪里?”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应我,我又道:“喂。”
“……嗯”靠近杏花树的院墙处,传来几声极其痛苦的细碎□□。
我心道不好,疾走过去,只是刚迈出几步,却又蓦地顿住了。
接下来,我看到了我这漫长的一生之中,最无法忘怀的画面。
那单手撑着杏花树,双膝跪地的女孩,此时佝偻着背,压抑地低声□□,似在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苦痛。
身上单衣则褪至腰间,露出光裸肩背,而在她背部处,一双光华灿然的金色双翼,正以无比傲然霸道的姿态,在空中伸展开来,俨然是天地之间至为高贵的神鸟凤凰。
金光流转,明月照来。
银月之下,杏花安静无声落下,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手中的灯笼,亦是脱离了我的掌心束缚,跌落在地,咕噜滚出老远。
她灿烂夺目,恍若太阳,几欲灼烧我的眼眸。
那微薄惨淡的莹莹月光,根本遮掩不了她的华光。
金翅遨展,在她纤丽身姿之下,万物俱都融化。
连那月光,也被她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