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道:“姑姑,疗病一事,你打算何时开始?”
司函道:“不急。”
“可我很急。”
“你是急着想回去见她。怎么,这才分开一会,你便受不住了?”司函走到我面前,伸手搭在我肩头:“瑾儿,那你以后,可如何是好?”
我心里一沉,拿开司函的手。
司函却不在意,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瑾儿,等了这么多年,你总算回来了。我很开心。”
我没说话。
司函兀自对周遭空气道:“十四,带殿下去沐浴更衣,稍晚点带她到偏厅来与我用晚饭。”
暗处传过来十四一声无感情的回应:“是,大人。”
我扯住司函的衣袖:“什么……殿下?我不是。”
司函捉住我的手:“瑾儿,你忘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不过我会治好你,让你想起一切的。我们接下来有足够的时间来弥补你缺失的时光与记忆,但是这得慢慢来,在这之前,你只要安心接受这一切便好。”
她漆黑的眼望着我:“你只要晓得,这一切,都是你该得的。我的公主殿下,你生就高贵血统,那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我发着抖,像是在听一个笑话,怒道:“我与洛神之间,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早先就说过,你莫要侮辱她!再者,什么公主殿下,我根本就不是!”
司函道:“我说你是,你就是。”
我压制心中狂躁,哑着嗓子道:“我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听你这些疯言疯语的!”
司函道:“瑾儿,你忘了很多事,一时半会这般突兀告诉你,料想你也接受不来,我能理解。放心,我现在不会说太多,我们慢慢来,随着你的恢复,一切都会自然地好起来。十四,带殿下去更衣。”
言罢,转身便走。
我捏紧了拳头。
司函,有时我真的很相信这个年轻女人。她的每个笃定眼神,每个不容置疑的词句,以及她那种类似长辈对晚辈的举止,喻示着她说的一切,仿佛都是真的。
但是她说的东西,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根本令我无法相信,不,准确地来说,是相信不起。
因着我失了忆,许多东西俱都是空白一片,若是被人提起我的过往,也无从去做对照,自然就无法准确地做出判断。
要是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说我是村里张三和李四的小女儿,家里是经营一家豆腐店的,我小时候与父母走散,被拍花子的人给逮了去,导致与亲人分离数载,之类云云,我还要怀疑上十天半个月,谨慎打探了解得清楚之后,方能确定自己要不要去相信对方。
更何况,她居然说我是什么公主。普天之下,豆腐店的女儿可以很多,这公主,可是不多的。什么殿下,当真是笑话。
明明同我差不多年纪,至多大上两三岁,但是她却偏偏自称是我的姑姑。
想来想去,一时头大如斗。看着司函远去的背影,我捏握的手指,最终还是松开了。
十四在我耳边道:“殿下,请随我来。”
我好歹忍住心中杂七杂八的想法,一声不吭地随着十四穿过几道半月拱门,拐入一处偏院,走进一间摆设典雅清幽的屋子里。
屋子里的桌椅,俱是上好的木料,寒冬日里,中央地上铺了柔软华美的地毯,给人一种温暖之感。
换好便靴,十四领着我走到屏风后面,那里已然备好了洗浴的物事,浴桶内里,热气袅袅,不消说,定是司函嘱咐其他仆从安排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十四。
十四亦是木然地看着我,眼里没什么神色变化:“殿下,这是您的房间,请让臣下伺候您沐浴更衣。”
我忙道:“不用你伺候了,我有手有脚,自个来就成。”
十四重复道:“请让臣下伺候您沐浴更衣。”
我被她那空洞的眼神看得鸡皮疙瘩都冒将出来,连连道:“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了。”
“请让臣下伺候您沐浴更衣。”
“……”
好罢,你们硬要将我当做什么劳什子殿下,那便让你们如愿。反正我好歹幼年在皇宫里待过一阵,虽是挂着虚名,这“公主殿下”的架势,倒是还能学个十足十的。
我咳嗽一声,冷眸睨着十四:“你听谁差使?”
十四答道:“司函大人和殿下您。”
“那便是。我现在就命令你,走出去,将门带上,我自个来沐浴就成。”
十四道:“是,殿下。”言罢,躬身退了出去。
我舒了一口气。
我这哪是来看病。分明就是来要命。
明明是十六岁左右的青涩少女,偏生要整成这副老成木然的模样,仿佛无悲无喜,和人偶似的,当真是可惜了。
姑姑,啊不,司函她平素到底是怎么训练这一大批影卫的。只是稍加想象那些画面,我心底便哆嗦了一下。
飞快脱了衣衫,抬腿进了浴桶,浴桶旁搁着一张类似金香木做的圆凳,上面整齐叠放着一套干净新衣,银白色,看上去亦是简约而不失华贵。
我闭上眼,一面默默洗浴,一面开始盘算今后之路。
不管这宅院里的人如何奇怪,我始终都只要记得,此番我唯一目的,便是要和洛神一起将身上的顽疾祛除。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便算是事成了。
纵然司函她们总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甚至尊我为什么公主殿下,我也只需要安静听着,由着她们折腾便好。这样我没什么损失,她们也没什么坏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高兴,如此一来,可谓两全。
不过司函说的,我虽然不去全盘相信,但还是可以选择听取一些,以作参考。毕竟这么多年来,司函她是第一个能如此直接说出我的身份和名字的人,空穴不来风,她这么说,应是有她自认的道理,我权且听着,记在心里,等到日后摸清之后,再做思量判断,这样也不会变得自我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