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声道:“那样很危险。你只是一个小孩子。”
“很危险,外面很多坏人么?”
我突然不知该如何去回答她。她太过纯粹,我说的话,很有可能会影响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顿了会,我道:“外面很多好人。不过你年纪小,若是孤身一人,还是谨慎些,以防万一。”
她笑了笑:“我不怕的。”
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将买来的午饭搁在院落杏花树旁的石台上,回到厨房去取碗筷,发现厨房已经收拾得很是整洁,灶台上的血迹也擦干净了,灶台下面摆着一只看似用来垫脚的板凳,脚印已被抹去。
走到厨房门口,屋檐下搁着盛放弃物的木桶,我随意瞥了眼,最上层丢了一条长而焦黑的东西,看上去是一条烧成炭的鱼骨头,旁边则是一堆看不出本来原貌的黑色物事,也成了炭。
将两副碗筷放在石台上,她已经搬了两条木椅过来,两人落座,我给她盛了碗饭,道:“那鱼是你做的?”
她垂了头,似有些窘迫:“恩。我,我看你走了,那鱼身上还留了些肉,我就试着生了火,去用油炸了炸,结果……我太笨了,根本不会。”
我伸手,手指在她脸颊上揩拭了下:“脸上有灶灰。”
她忙退了退身子,拿衣袖在微红的脸上轻轻蹭着:“我不会生火,一定是火太大了,它们才焦掉的。”
我夹了一口菜:“已经很好了。比我好。”
她面上有了喜色:“其实我觉得做饭很……很有意思,若是以后我学会了,我一定做给你吃。”
她见我不答,又道:“等我以后有能力赚到银钱,你给我的那些银子,还有买衣衫和吃饭花掉的银子,我都会还……还给你的。”
我道:“不用还,我不缺。”
“我会还给你,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眯了眯眼:“怎么报答?”
她低下头:“我也,也不知道,但是总会报答你的。”
我道:“吃饭。”
她端起碗筷,小口扒饭,微风一过,有几片白色杏花瓣飘到石台上,她看了眼,将花瓣捻了起来,细细看了看,这才扔在一旁:“这是什么花?”
“杏花,春天开。”
“白色的,很好看。”她突然看着我。
“恩。”
“我的家乡……”她又道:“我好像想起……我家乡有很多红色的花,开得灿烂,也很漂亮。”
我侧过脸去:“你的家乡在何处?”
“记不得了。”
“如果你想起你的家乡在何处,我会送你回去。你这样,家里人定会担心。”
她眼里涌现出一丝惊惶,握着木筷的手竟颤抖了下,木筷差点跌了下来。
我扶住她的手,往上托了托:“小心。怎么了?”
“你要送我回去,不再让我跟着了么?”
我淡道:“我不会在青萱这里待太久,等到我的事情解决了,就会离开此地。”言罢,看着她泛起水雾的眼睛:“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良久,她抿了抿唇,下唇有些苍白:“家乡,我回不去了。”
“……”
她声音变得轻了许多:“家里没人,都死了,我做梦,梦见他们都死了。”
“只是做梦而已,岂能当真。”我语气试着变软,给她夹了块糖醋鱼:“先吃饭罢。”
用过迟来的午饭,她忽然道:“那本菜谱,你有空念给我听好么,我看不懂,但是想学,你念给听,我就可以背下来了。”说话之际,她端坐在石台旁,背后衬着银盖繁华的杏花树。
柔软和煦的暖日照下,满满几树饱胀开的花瓣,似耀着光的玉盏,玲珑而洁白,连带着那坐在树下的人,也变得晶莹起来。
我被那白光晃了眼,站起身,一面收拾桌上残局,一面道:“想学写字么,今后我来教你念书习字,可好?”
“好。”
她微微一笑,唇边梨涡,分外甜美,深灰色的眼眸,宛若琥珀,积淀着长久的时光。
记忆中,总留着她这许多的温柔笑靥。
即便后来她从我身边,整整消失十年,我都不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