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岁的时候,大哥死了。
死得毫无征兆,太过突然,我一时傻了。
他历来身体健壮,无病无灾,这样的结果,令谷里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
大哥死的时候,爹爹却是在的。他只是怔怔地弯腰站在大哥遗体旁边,一面帮他擦拭身体,一面低声呢喃:“是我的错。”擦拭身体的时候,我就在旁看着,大哥的衣衫被爹爹剥开,露出平坦的胸膛来。
胸膛上面纵横几道红色的细线,自小腹,到肩头,诡异非常。
爹爹自然也瞧见了,他沿着那红色的脉络抚摸而去,脸上似犯了癔症般,轻轻更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头七之后,爹爹将大哥的遗体葬入祠堂后的墓室,与我娘亲合葬。
然而噩梦并未终止。又过了两年,二哥也死了,同样死得突然。
同样,胸膛上也出现了与大哥那般的红色细线。那些就像是死亡的线,纵横地缝在二哥的胸口,刺得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们的阿霖是最聪明漂亮的,长大后一定是个大美人,所以日后阿霖的夫君也要品貌才学兼优,万里挑一才对。”
“日后要是有哪个混小子敢欺负阿霖你,打你的主意,我们一定打断他的腿。”
“等哥哥长大了,有了本事,就要跟着爹爹去下斗,给阿霖你带最漂亮的珍珠回来瞧。听爹爹说那墓里的珍珠像月亮一般,那么大,那么圆,美极了。”
他们的话,犹在耳旁回响。
可是他们,当真不在了。在这世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体,躺在墓室里头,昭示着他们曾经来过,与我一同成长的事实。
眼泪哭干了,再也流不出来。我踏着雪,慢腾腾地走,一路上遇上阿骏和阿却,他们上前欲言又止,大约是想安慰我,但是又说不出话来。
我没理他们,走得一阵,来到前厅门口,却听到前厅有女人的说话声,其间还夹杂着我爹爹的声音,且爹爹的声音,犹自发颤。
墨银谷里大多是男人,女人极少,而这女人的声音分外的冷,像是雪山上的寒风一般,听了,便叫人心里不舒服。我对她的声音不熟悉,当下认定她并不是谷里的人。
莫非是爹爹的客人么?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前厅门口,扒着门扉,小心地探头望去。
那女人身着黑色衣衫,明明雪山上那么冷,我们都是穿很厚的毛皮裘袄,她身上的衣衫却薄得很。个子极是高挑,乌黑长发过了臀际,背对着我站着,看不清面容。
腰间垂下一条丝绦,上头挂着一个银色的铃铛,上面刻着精巧的花纹。
雪山风大,夹杂着雪的冷风呼啸过来,摇动着她身上的银色铃铛,那铃铛叮叮铃铃,发出空灵诡异的声音,我听着听着,手上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爹爹形容憔悴,垂手望着她:“阿函,我的两个儿子如今都死了,你可满意了?”
那女人没有说话。
“你可满意了!你可满意了!”爹爹红了眼,低低地对她吼了起来。
那女人冷笑一声:“你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招惹我,后来,更不该欺骗我。我生平最恨男人欺骗,骗我的男人,这就是下场!”
“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归根到底,都是我害死他们的。”爹爹垂下手,涩然将那女人望着:“阿函,你收手罢,如今,我只剩下阿霖一个亲人了。”
“阿霖?哦,我记得你确实还有一个女儿。”那女人顿了半晌,森森冷道:“你很疼她,很宠她。”
她提到我名字时,我浑身一个哆嗦。
爹爹跪了下来:“我求你,你收手罢,你把我的命拿去,别折磨我的孩子。”说话间,将剑甩到那女人脚下:“你杀了我罢。”
“折磨你的孩子,不就是对你最好的回礼么?我说过,我要你亲人尽失,永世孤寡,看着他们一个个慢慢死去,死在你前头,如今,我只是践了当初的诺言而已!”
“你这个……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是,我是没有心。后来你给我心,又将它生生践踏至粉碎。世间男人,薄情寡义,皆是如此。”
那女人说完,一阵冷风卷进来,她腰间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住,似在催命勾魂。
这铃铛声,听到年少的我耳中,成为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