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番外玉楼春(上)
“将军,将军!刚听说皇上嘉许将军前些日子征讨高丽有功,欲要封将军做那上柱国了?”我刚回到府上,常略便笑眯眯地拉住我。这小子笑得贼,和我在军中混得时日长久,真是越发地没大没小了。
我锤了他一个爆栗:“混小子,哪里听来的?!”
常略似往常那般摸了摸头,依旧是笑:“嘿嘿,我的消息门路可广得很,你还不晓得?将军,你便说是也不是罢。”
“是。”我心里沉了沉:“不过,我寻个借口推脱掉了。”
常略痛心疾首:“怎么就给推脱掉了!以往那些个王爷候相想招将军你为婿,你便以各种理由推脱了去,别个将军早已三妻四妾了,我们却连嫂夫人的影子都没捞到。如今皇上要封你做上柱国,可是从一品,你怎地也不干了!”
我揪着他的脸皮子冷笑:“混小子管得宽。这么想要一个嫂夫人,明日便给你领一个进门来。”
常略直直呼痛,我揪了一阵,松开手,盯着他玄黑色衣襟上绣着的海棠花:“我若是做了那上柱国,便离死不远了。可晓得?”
正说着,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将军,这等二愣子莽夫怎会晓得,莫要对牛弹琴。”
常略对着那人嘟囔:“哥哥。”
常韬将一身浆洗得妥帖的玄黑色衣袍穿得精神抖擞,凑近来对我揖了揖:“将军。”
他和常略为亲兄弟,早些年为我所救,两人一直留在在我身边当差,贴身护卫,情分极深。常略战场上骁勇善战,可惜莽撞过头,空有一身气力,幸而常韬知书聪颖,助我出谋划策,是为军师之不二人选。
常略挠了挠头,对常韬道:“哥哥,为什么将军说他做了上柱国,便离死不远了?从一品的大官,不是很威风么。将军这般年轻就坐到这般高位,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常韬微笑道:“因为将军太厉害,皇上怕他。”
常略一脸茫然:“皇上怕他,为什么还要封他做上柱国?”
我笑着摇头叹气:“蠢。”言罢对常韬道:“阿韬,巳时我要去左大人府上饮茶议事,演武场的事便交给你了。今日务必重申军令,要众将士克己遵守,谁要是做出什么混事,叫人抓了把柄,坏了我常家军的名头,我绝不留情。”
“遵命。”常韬笑着躬身称是,我大力地拍了下常略的肩,瞪他一眼:“混小子,还不给我滚去演武场。”随即转身出得门去。
伴君如伴虎,我焉能不知。皇上猜疑之心极重,表面上虽说看重我,予我厚禄,无非是想让我继续为他卖命。今日他说要我做上柱国,仅是表面嘉许我,顺做试水,我若是答应了,他心中定会不满,以为我妄想攀登高位。高处不胜寒,还不如守着目前的三品官职来得稳妥。
高丽那边一直不大老实,皇上欲要扩充疆土,免不得要对高丽下手,至今几次派兵征讨,我晓得他目前离不了我。但是他又十分忌惮我,几次三番地试探,加上朝中几位大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我走错一步棋,被他们抓住把柄弹劾一遭,皇上若是有心杀我,随便在里头挑一个弹劾之言借题发挥,我便算是完了。
我能做的,只有如履薄冰。在外头每时每刻都得套着一副严于自律的皮,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
战场上,我毫无畏惧;回到朝堂上,我反而变得畏首畏尾起来。
行至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左思明府邸离得并不算太远,我便一路缓行,顺带瞧瞧周遭民生。我常年在外,在帝京待得日子较短,不过这条街上的人有些却还是认得我的,走到成武道的拐弯处,一个卖水果的姑娘便塞了几个大雪梨给我。
我尴尬地将雪梨兜在怀里,那姑娘格格地望着我笑,我忙不迭地掏出些许散碎银子扔到她摊子上,也不管她在后头如何叫我,迈开大步便往前赶。走了几步,四个轿夫抬了一顶浅紫软轿自我身边经过,行色匆匆,不一会便赶到了我的前头,刚巧这时耳边听得几声骏马长嘶,一个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朝这头横冲直撞地飞奔而来。
两边路人吓得面如土色,纷纷逃命,那高头大马不管不顾,蹄下生风,前面四个轿夫正在埋头赶路,哪里顾得上这等变数,眼看着就要撞了上去,我一手兜住雪梨,冲过去将马上那人的缰绳一把扯过,猛地一攥,生生地把那马脖子扳去一旁。
那马嘶鸣阵阵,被我牵住在原地不停踏步,马上那人探出头来,冷冷地盯着我:“常将军。”
我见那马终归老实了,对着马上那人笑了笑:“宇文大人,这马性子太野,差点带着宇文大人你撞到那轿子上,大人这般尊贵,要是撞上了大人你可怎生是好?要不赶明我去给你挑匹军马送到你府上,从高丽缴来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疲不累,正配得上大人你。”
宇文大人咧嘴一笑:“常将军还是这般热心,讨人喜爱。这等厚礼,我可怎么受得起?”
“小事一桩,大人瞧得上便好。”我将手中雪梨往前一送:“大人,新鲜的雪梨,你要不要尝个鲜?”
宇文大人滑了我一眼,伸手接了个雪梨过去,压低声音冷笑:“常将军,今日要不是你,街上这些贱民,我定要每人抽一个鞭子过去,在帝京街上,不好好长眼走路,见了本侯竟不绕道,正该好好教训。”
言罢,扬起马鞭狠狠往马上一抽,扬长而去。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将手中雪梨挑了一个出来,送进嘴里咬了口,索然无味。
正吃着梨,自那软轿里走下来一个丫头,对着我福了福:“这位公子,我家姑娘想请您过去听曲。”
我擦了擦嘴,道:“听曲?我是个俗人,不通音律,还是莫要让你家姑娘费心了。”
那丫头笑道:“我家姑娘想答谢公子救命之恩,还请公子千万莫要推辞,只消片刻工夫,不会耽搁公子的。”
我推脱不掉,只得上前,走到那软轿旁边,那丫头略微掀开帘子,探头进去低低说了句话,便合上了轿帘。那软轿很香,我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正尴尬间,自轿子里传来低低的琵琶之音,玲珑宛若玉,清透恰似珠,由低渐高。
我愣了神,只觉周身有些不自在。我常年听那战鼓号角之鸣,刀剑之声,如今忽然听了这等文雅乐曲,适应不来,一时恍若骨头酥了般,心尖直颤。那曲子我虽然听不懂,不晓得它的音律所在,但自也晓得弹琵琶之人技艺极高,四周的人都围了过来,只听有一个男人低声纳闷:“这琵琶曲,可像极了淮楼柳音弹的玉楼春呢。”
淮楼我却也晓得,是那帝京最为繁华的烟花之地。可这柳音,我就不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