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偏西,红艳如胭脂的斜晖斜斜照着大地下的千山万壑,连绵奇崛的险峰像一条条起伏的巨蛇被利斧砍成了千段百截,东倒西歪,绝壁千仞。崎岖的断崖峭壁迎着夕阳一照,仿佛一只只巨大创口鲜血直流,让人触目惊心。
但在群峰包夹的一个平坦谷口,一片黑压压的浓密森林横亘期间,幽白雾气笼罩,夕阳的辉光落在上面,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掉,仿佛森林里藏着一张巨大的大嘴,一口将落日的余晖吞噬掉了。
森林寂静无声,没有鸟鸣,没有虫叫,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杳不可闻。
但此刻,丛林深处,却有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兀自在林间踽踽而行,两双脚踩在厚厚的枯叶堆积地面上,吱吧作响,就像踩在了黄昏的尾巴上。
老的是个和尚,一袭灰袍,须眉皆白,神情疲惫,白底芒鞋已经破烂不堪;少的也是一个和尚,背后背着一只破旧的大包袱,身材瘦小,虽然也是一脸疲态,但眼神却清澈透明,熠熠生辉,如一盏不灭明灯。
“师父,你找到路了吗?”无声地走了大半晌,少年和尚终于皱眉打破沉默,仿佛已经忍无可忍,语音满是不满。
“净心,耐心点,路总会有的。”老和尚望了望四周丛林荆棘密布的植被,答非所问。
“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往回走,我们还来得及。”叫净心的少年和尚撇撇嘴道。
“净心,既已出家即无家,放下心头的牵挂,才能见佛,往回走,你又能回到哪里去?”老和尚不温不火地答道,声音虽然疲倦,却意志坚定。
少年和尚无语闭上嘴,心里却在嘀咕:“还是老一套说辞,明知道我是孤儿,没点新意。”
但他心里的想法还没有完全从脑海中掠过,老和尚却停住了脚步,双眼紧紧盯着前面一个陡峭的荒草坡地横出一根苍黑的藤蔓。藤蔓有碗口粗细,仿佛一条黑蛇横躺在荒草中。
坡地上的荒草新鲜碧绿,和周边暗黑的草丛形成鲜明对比。
少年和尚有点奇怪,上前推了推老和尚:“师父,那不是蛇,你不会是累得老眼昏花了吧?要不,我走前面开路。”
说完,他举步欲行。但老和尚却一把拉住他,微微吸了口气,沉声道:“老眼昏花还早着呢,还是为师先过去吧,你先站着别动,等为师过去了你再走。”
说完,小心翼翼地举步沿着坡地的高处绕过去。
他的前脚已经跨过黑藤,后脚却莫名其妙地绊在了黑藤上,黑藤动了一下,老和尚的身子毫无征兆的像一截木头般“骨碌”一声从陡坡上滚落,“砰”地摔进了陡坡下面一个荒草掩盖的深深土坑里。
少年和尚吃了一惊,连忙连滚带爬地抢上前施救,才到坑边两步,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老和尚掉下的深坑足足有丈余深,除非他有绳子,不然,休想徒手救出老和尚。
“师父,你没事吧?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那个没良心的在这里挖个坑。。”张邯焦急无比,却只能站在坑边大叫。
老和尚身上已经大半被沙泥覆盖,灰头土脸的,却兀自临危不乱,沉声道:“净心,别慌,打开你背上的包袱。”
少年和尚连忙伸手摸背后的包袱,却猛地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空空如也,不禁骇然:“师父,包、包袱不见了,怎么办?。。”
老和尚微微一惊:“不见了?刚才不是还在你肩上吗?”
少年和尚哭丧着脸道:“师、师父,我明明背着的,一下子就不见了,真是撞鬼了。。”边说边手足无措地原地四处寻找。
老和尚微微一叹,缓缓道:“净心,别慌,包袱可能在半路就已经掉了,你现在赶紧回头找,快去。”
“不,师父,我先找条绳子拉你上来,钱财身外物。。”少年和尚紧张得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了。
“净心,不是钱财的问题,快去找到师父的包袱,寻宝图还在里面,快去!”老和尚语意坚定道。
少年和尚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遵照老和尚话,先找到包袱再说。
“净心,记住,最好在天黑前,找不到包裹,我们都别想从这里走出去,你要是还想活命,就快点去找,快去!阿弥陀佛!”
这是老和尚最后对张邯说的话,说完,就故作镇定、气定神闲地盘坐下来,闭上眼睛入定,连一个臭屁都不再放。
寻宝图?对,没有寻宝图,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少年和尚定定神,转身爬上坡地,向刚才的来路回头跑。
夕阳已经快沉到西边的山崖上了,这意味着天就快黑了。
时间无多,少年和尚在这片昏暗浓密的森林里转了大半圈,不停地在厚厚的枝叶覆盖的地面东翻西刨,累得直喘气,却愣是连根耗子毛都没找着。
他身上的灰色僧袍被荆棘丛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手掌沾满了草叶青苔,僧鞋和袜子全湿了,黏腻腻的粘在一起,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树林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树叶像一只只鬼手不断地拍打着他还有点稚嫩的脸,他白皙的脸颊间多了枝叶划破的几道细细血痕,加上满头流淌的大汗,痛得他直咧嘴。
现在,他真的很想骂娘。当然是骂老和尚的娘。
但他还是不得不拼命地在这鬼地方像大海捞针似的寻找那只破烂的包裹。
事实上,他和老和尚已经在这片鬼迷一般的森林里整整走了一天一夜,又饥又饿,连东南西北都没分清。
他越来越后悔当初听了老和尚的话。在朝廷颁布“灭佛诏”的那天,他就应该乖乖地还俗。他还年轻,才十五多一点,连朝廷钦定的从军年龄都还不到,还有大把光明的前途。
他的真名其实叫张邯,是个孤儿,净心是他现在的法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