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真人!
站在古老的石门前,季平安盯着这行文字,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师兄……师兄曾来过这里?”
这一刻,季平安瞳孔收缩,生出强烈的惊愕。
九州之大,道号“行止”的人并非只有一个,但石门上熟悉的字迹,却清晰地告诉他,这的确是“首山派”掌门,离阳师兄的手笔。
也就是说,这座洞府的历史,最少也可以追溯到五百年前。
“难道与栖霞镇的事有关?在那之前还是之后?”
季平安在短暂的吃惊后,很快意识到关键问题:
星月洞与栖霞镇同处三黄县,且都有师兄走过的痕迹。
这绝非巧合。
而行止真人是先到这里,再去栖霞镇,还是反过来,则代表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这一刻,季平安生出强烈的将“黄瑛”召唤出来询问的冲动,但却被他按耐住了。
“行止真人!”
心思转动时,旁边的魏华阳也注意到了这行小字,初代掌教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
季平安装作好奇模样:
“你认识行止真人?我曾在书中看过,昔年人妖两族争锋时代,首山剑宗的最后一代掌门,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倒打一耙!
魏华阳被追问,果然忽略了季平安方才的异常,迟疑了下,点头道:
“不熟,但有过一面之缘。”
身为“北溪派”的弟子,与行止真人的时代有交叉很正常。
她皱起眉头:
“可这里为何会留下行止真人的名号?是伪造?还是他当年真的来过此处?”
星月洞……华阳掌教竭力回忆这个名字,但没有答案。
这令她生出一丝好奇。
季平安吐了口气,抬手将在半空盘旋的纸鹤收回,说道:
“看来,纸鹤之所以偏离了余杭方向,是被这处所在吸引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他并不认为,钦天监正能提前占星到这里,但提早察觉,他返回余杭会有这一遭是有可能的。
以及,他自己占星,获得的启示中也明确提及:
此行会有收获与机缘。
莫非应在这里?
魏华阳抿了抿嘴唇,抬手将斗笠的帽檐推开了一些,心中同样想着:
莫非那名相师口中提及的,我此行的机缘,就应在这里?
转着同样想法的两人默契地将手按在两扇石门的左右,奋力推动。
“扎扎扎——”
石门中央裂开一道缝隙,有烟尘簌簌落下,外界的光照进这座尘封数百年的洞府,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甬道。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戒备并肩踏入,地面积攒了厚厚的灰尘,但空气意外的清新。
很快的,当二人穿过甬道,前方一座环形大厅映入眼帘,也终于明白了空气不腐的原因:
刀削斧凿的石洞中央,穹顶上方的位置,赫然是一个浑圆的通往外界的孔洞,有阳光从中投射下来,金色光束中尘糜浮动。
而在光束正中,也是大厅的中央位置,则是一尊巨大的石台,其上竟伫立着一座约莫七八米高的雕像!
那是一尊道人的塑像,其身穿古旧道袍,衣襟层叠如云纹。
头戴高冠,眉目方正深邃,右手持握拂尘,石刻的拂尘搭在另外一条手臂上,而左手则捧着一本石刻的书卷。
这个形象,二人都不陌生。
“道尊!”
季平安与魏华阳异口同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是的……右手拂尘,左手天书“道经”,这正是古代壁画中记载的圣人之一,开辟了道士途径的古代强者,道尊的经典形象。
“这里不是道观,为何会有道尊的雕像?”魏华阳表示疑惑。
季平安摇了摇头,说道:
“或许是星月洞主所刻。我曾在书中看过,古时候,曾风靡过一种法子,即观想圣人,试图与天地沟通,也许这石雕就是为了观想用。”
谁家观想这么大一只……大型手办吗……魏华阳吐槽,但也没有反驳。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绕着石雕仔细检查了好几圈,确认这的确只是一尊普通的石雕,没有特殊,亦无法阵。
顿感失望。
“石台附近也没有祭拜香火,说明起码不是祭拜的作用。”季平安沉吟了下,扭头望向大厅四周,说道:
“看看那边吧。”
大厅四周的石壁上,开凿出一个个“房间”,只是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难以看清。
魏华阳点头,环视四周,弯腰从地上一堆零散的石头中翻出来一只破旧的火把,并用剑火引燃。
嗤——火焰照亮四周。
橘红色的光芒以二人为中心扩散开,黑暗如潮水般退潮。
二人走进第一个“房间”,发现里面是起居室,摆放着一张石床,一张石桌,还有一些木头器具,颇为简朴,且覆盖灰尘。
季平安甫一触碰,便碎裂成灰。
魏华阳捏着鼻子,在地上灰烬般的垃圾中翻找了下,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二人又走入第二间,发现这里是一间修炼室,地上只摆放着一个破烂的蒲团,以及几捆腐烂的竹简。
季平安小心翼翼拿起,勉强只能辨认出一些零散的文字:
“是大乾王朝早期的文字,成书时间可能在千年之前。”
魏华阳疑惑道:
“行止真人说,是‘到此一游’,说明这里并非他开凿的洞府。再加上这些古来的竹简,难道说,这座星月洞是千年前的练气士所造?有人曾在此地修行?”
季平安点头:
“很可能。所以,行止真人因为某种缘故,来到了这里。而且他到来的时候,大概这处洞府的主人已经死了,或者离开了。否则,若主人家还在,也不会任凭行止在门上留文字。”
魏华阳抿了抿嘴唇,认同了这个猜测。
二人继续走到第三间房间,发现是一座炼丹室,其中留下一尊青铜丹炉。
只是以现在的眼光看,着实不算什么好东西,丹炉底部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已经变得石头般坚硬。
季平安从中剑出三五粒“丹药”,嗅了嗅,发现也早已失去药力。
第四个房间,是一座草药房,里头堆积着一些早已腐烂的草药、乃至兽的骨头。
第五个房间是一个干涸的池子,应该是温泉,但泉眼早已干涸……
二人手持火把绕着洞穴行走。
逐渐在脑海中拼凑出千年前,一名古代练气士在这处深山中开凿洞府,山中采药,房中炼丹,雕刻观想道尊雕像的枯燥图景。
“看来这里并没有什么,或者说,假使曾经留下了一些东西,也给行止真人带走了。”
当看完最后一个“房间”,一无所获的二人重新返回了大厅中央,那一座道尊雕像前,盘膝而坐。
魏华阳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将燃烧殆尽的火把丢在地上,发出“邦邦”的声响,火焰熄灭,只余一缕黑烟。
季平安沉默了下,忽然问道:
“你对道尊知道多少?”
魏华阳愣了下,警惕地看向他:
“为什么问这个?”
季平安笑道:
“集思广益嘛,我总觉得命运将引我引到这里,不会毫无所获。”
魏华阳抿了抿嘴唇,想了想,说道:
“我了解的也不多,我们……北溪派,常年被风雪笼罩,消息总是闭塞的。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一件传说,值得一提。”
“哦?”
“在北溪派内……有一个口口相传的故事,在很久前,北溪派的祖师曾深入北方苦修,结果在进入黑森林后,机缘巧合遇到了一名道人,对方曾讨了一碗热汤喝,自称来北方见一位朋友……
北溪派祖师心中好奇,在道人辞别后,悄悄尾随,想要一探究竟,结果饶是他如何努力追赶,却都与道人越来越远,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道人踏上了一片湖泊,而湖上有一道身影在等待。
他想再看,却眼前黑了下去,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帐篷里,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
魏华阳迟疑了下,道:
“后来,北溪派祖师返回后,将那名道人的模样画了下来,再后来,等门派与中原有了交集,才发现,那名道人与传说中早已死去的道尊颇为相似。”
这番话并非编造,的确是魏华阳昔年从北溪派强者口中获知。
季平安愣了下,这个传说是他不知道的。
毕竟北溪派祖师所处年代比他早很多,而这个宗派又与世隔绝。
若是正常人,猝然听到这个故事,大抵是不信的,觉得要么是编造,要么是认错了。
但季平安却觉得真实性不小。
……倘若为真,那道尊最后出现在人间的时间又后移了,他到底活了多少年?能让他去亲自见的“朋友”,又是何等人物?
星月洞内,头顶的绚烂光束斜斜打在石像上,气氛也格外安静。
魏华阳抿了抿红唇,看向皱眉沉思的小星官,忽然发现,这个“后辈”认真思考的时候,竟然有些可爱。
也有些……熟悉。
可是,自己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他,为何随着这一路走来,心头的熟悉感不断浓烈?是了,或许是因为默契吧。
无论是与敌交手的时候,还是行走的步调,都是如此。
有时候,人与人的关系是很奇妙的。
也许两个此前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初次相逢,就莫名其妙没有隔阂与陌生,就像能嗅到彼此同类的气味,自然地凑在一起。
就算一言不发地同处一室,也不会尴尬。
按照佛门的说法,便是“缘”字。
魏华阳向来不喜那些大和尚。
尤其是她当年听说过,那个叫做琉璃的狐狸精与离阳传出绯闻后,便愈发不喜欢。
但饶是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不,醒醒,华阳啊华阳,你不要被这个小星官虚伪的外表迷惑……男子的嘴,骗人的鬼……离阳当年千叮万嘱的话你忘了吗?
魏华阳一个激灵,将飘远的思绪硬生生拉扯回来,想着“离阳”两个字,眼神逐步坚定起来。
尤其想到不久前,为了逃离云海,被迫与眼前的男子贴贴……
虽非她所愿,但终归不好。
若非还要依仗此人解决蛊虫之灾,以及借此联络辛瑶光,魏华阳甚至有过河拆桥,将眼前的渣男斩于马下的冲动。
毕竟,华阳掌教从不是什么好人。
然而就在红裙女侠的小脑瓜里,转着各种念头的时候,季平安突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