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城近来不太平,御主担心‘代理人’实力不足,更担心你的安危,便派遣我来余杭亲自镇守。”
此话非虚。
栾玉还在齐红棉之前出发,乘坐宠兽飞禽前来,却还在齐红棉走了以后,才姗姗来迟。
只能说以火凤的速度,确实降维打击了属于是……
赵元央颇为兴奋,拉着她分享关于季平安举荐裴氏“莫愁”的情报。
栾玉听得大为诧异,她恰好错过这件事,听闻疑似上代御主返回,顿觉兹事体大,懊恼不已,皱眉道:
“季平安在哪里?”
她想去当面询问,获得更多具体情况。
赵元央眨眨眼,正思忖着,要不要用这个消息换取一些“利益”,突然,门外一名御兽宗弟子飞奔而至,道:
“元央师姐,大事不好,代理人传回消息,一静斋给朝廷官兵突袭……呃?栾长老!”
栾玉没理会后者惊愕的表情,急声问道:
“什么一静斋?”
等赵元央拉过她,低声解释原委,栾玉美眸中掠过异色,思忖片刻,忽地倩然一笑,眼神中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朝廷下场……有趣了。”
思忖片刻,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道:
“你且继续修炼,栾姨去府衙瞧瞧。”
这种热闹,身为新任“代理人”,她岂能错过?
……
……
府衙大牢,位于城内西北角,乃是一片独立的建筑。
外表为灰色砖石垒成,周围隔开一圈高墙,遮蔽阳光。
方圆周遭,闲人不得靠近。
斩妖司抓捕的许多犯人,都会看押于此。
大牢更分为“凡人”区域,以及“修士”区域。
后者牢房铭刻阵法,凡重刑犯,皆被洞穿琵琶骨看押。
今日,大牢却来了一群手持知府签押命令,以及军府手令的披甲士兵,并强势接管了原本府衙官差的职权。
咣当!
漆黑压抑的地牢内,一扇铁门轰地打开,一群人持握火把走出。
为首一人,年约五十,穿着一身武官袍服,外罩锁子甲,头戴明光盔,腰间跨着一柄法器长剑,灯火映照下,盔甲烨烨生辉,他的一张颌骨突出,眼窝深陷,气质森冷的脸孔,在忽明忽暗的地牢走廊内,显得令人生畏。
“哒、哒、哒。”
看押修行者的地牢,与凡人的不同,人数更少,也更安静。
没有惨嚎声、鞭打声、喝骂与哀求声,空气中除了常年不见光的腐臭,便是令人不安的压抑。
“孙将军,人犯就在前头。”
带路的一名小旗官指了指前方拐角处,一座单独的审讯室,说道。
大周立国时,“中郎将”还专指天子禁卫的统领武将,乃是“将军”之下,武将的最高官职。
但四五百年过去,“中郎将”不比当年,多为各州府“军府”内,一把手之下的头号副官。
半文半武,至于“将军”一词,也非专指官名,乃是对中郎将的尊称。
姓孙的“中郎将”眯着眼睛,看了眼前头,说道:“是情报中,那名年轻卦师?”
小旗官“恩”了一声,解释道:“我们抓捕时,其并不在店铺内,等了一阵才返回。”
“有没有反抗?”
“未曾反抗,甚至很配合。”
“配合?”
“是,此人似乎并无畏惧,一路上毫无异常,甚至试图与我们交谈闲聊,也没有展现出任何武道,或修为的特征。”
“呵,毫无异常,便是最大的异常。若当真是寻常江湖人,面对官兵,岂会毫无恐惧?”
“将军说的是。”
“开门吧。”
二人对话结束,小旗官走上前,用钥匙打开门锁,继而狠狠拽开沉重的铁门。
扎扎声里……审讯室牢门打开,孙显祖面无表情,迈步走入其中。
只是在踏入牢房的刹那,他背在伸手的一只手轻轻叩动大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
审讯室内,堪称“家徒四壁”,不大的四方空间,没有窗子,只有一张桌,两张椅子,都是固定在地面上的,与阵法一体。
桌上有一盏灯,但没有点火。故而关门时里头一片漆黑,孙显祖对这种“黑屋子”并不陌生,知道乃是用来加剧犯人心中恐惧的法子。
凡是给关在漆黑无光的室内久了,犯人都会饱受折磨。
等开门时看到光亮,会狼狈不堪地伸手遮面,整个人的精神也会受到冲击,人的尊严丧失殆尽。
便是一般的修行者,也比凡人强不出太多——这与修为无关,与心志坚定与否有关。
然而,当孙显祖手持火把,跨步进入黑牢,火焰将眼前的黑暗驱散,他怔住了。
预想中犯人狼狈恐惧,或强自镇定的画面并未出现。
一张铁打的,冰冷的审讯椅上,安静地坐着一名身穿青衫道袍的年轻人。
他的坐姿并不紧绷,甚至堪称“泰然”,仿佛并非身处危机四伏的大牢,而是在家中书房小憩。
他原本似在闭目休憩,这会听到动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也没有预想中的闪避,猛地看到光亮的不适。
他甚至没有半点遮挡的动作,脸上也没有半点惊慌,或强装镇定……他的眼睛很亮,许是因为火焰的反光,孙显祖甚至觉得有些耀眼,令他莫名心慌。
仿佛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趣味的眸子,带着某种足以看穿人心灵的力量。
饶是他身穿厚厚的铠甲,还有法器护体,也仿佛被扒光了一般,被这名年轻人看的透彻,没有半点地方可以退让遮掩。
这种感觉极为古怪,令孙显祖生出了强烈的不适感。
就仿佛……在这间审讯室内,自己是犯人,对方才是掌握自己生死的审讯官。
怪哉!
孙显祖狠狠摇了摇头,定睛再看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眼前坐着的年轻卦师的确超乎寻常的冷静,但仿佛收敛了一些锋芒,变得“寻常”了许多,仿佛刚才他心中刹那的感觉,只是幻觉。
“这个卦师有问题!”孙显祖心头一凛,但凭借着武将坚韧的心智,强行压下某些恐惧的苗头。
掌握了主动权。
他迈步,大马金刀坐在季平安对面,旁边的小旗官将桌上的油灯点燃。
然后一声不吭,默契地退出审讯室,“咣当”一声关上牢门,仿佛接下来的对话不是他们有资格听的。
看到房门关闭,季平安的眼神愈发怪异了。
“你是一静斋的老板,李安平?”孙显祖沉默片刻,沉声询问。
季平安笑道:“是我。”
他的笑容很轻松,并不是挤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似乎觉得这句堪称废话的审问话术很有趣。
孙显祖不为所动,按照流程继续道:
“很好。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季平安点头:
“府衙地牢,恩,若是没看错,应该是关押修行者的部分。”
孙显祖道:“呵,你倒是不遮掩,所以你承认自己的修士?”
季平安道:“问卦看卜者,没有半点修行在身,岂不成了江湖骗子?”
“好个牙尖嘴利的卦师,”孙显祖冷笑道,“既是卦师,怎么没算到今日的灾劫?”
季平安认真道:“因为今日我不会有灾劫在身。”
孙显祖仿佛嗤笑一声,觉得果然是个神棍,意识到,自己方才生出的“幻觉”,可能都是对方故意营造的,目的是通过这种方式自救……
念及此,底气足了起来:“知道今日抓你来此所为何事么?”
季平安说道:“外头的士兵说,有一桩案子涉及到我,需要我来配合调查。”
孙显祖说道:“那你可知,具体是什么一桩案子?”
季平安想了想,忽然有些苦恼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最近卷入的案子太多,实在有些摸不清头绪,不知道你们说的是那一桩。”
孙显祖一怔,狐疑道:“你都涉及什么案子?”
这是他搜集的情报中没有提及过的,顿时有种意外之喜的感觉。
季平安做出回忆的状态,说道:
“上个月城中的咒杀案子,是我做的。再有之前城内散播登仙录之人,也是我……三个月前,秦淮河浮尸的凶手也是我……半年前,东城大火也与我有关,一年前,南城的无头尸案背后的幕后主使,仍旧是我,还有两年前北城徐公子暴毙的案子,亦有我在其中推波助澜,至于三年前那一桩震动江南的连环杀人案……”
孙显祖起初还在认真听,并心头一次次下沉,瞳孔收缩,觉得此人当真凶险异常,实乃他从军以来,不……生平所见过最大奸大恶之徒……
可渐渐的,他开始察觉出不对劲,以及荒谬,抬手打断滔滔不绝,例数自己罪行的卦师,脸色难看:
“你在戏耍本将军?!”
季平安露出诧异的神色,眨眨眼,说道:
“竟然被你发现了,哈哈哈……”
笑声中,孙显祖的脸色猛地涨成猪肝色,一股无名怒火疯狂窜起。
令他恨不得一拳将面前这张清秀的脸庞打爆,但是他还是强行忍了下来,张开五根手指,猛地一拍铸铁桌案。
“砰!”
轰鸣声里,孙显祖盔甲都在震动,他豁然起身,双手撑着铸铁桌面,身体猛地前倾。
晦暗不明的烛火中,他藏在头盔里的一张脸铁青而可怖,他两只死鱼眼般的眼珠,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季平安,声音都带着寒气:
“我先前还不确定,但现在,我确定了。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季平安露出温和礼貌的笑容:“我是什么人?”
孙显祖盯着他,声音压的很低,却刚好能够让他听到:
“我知道,你是死而复生之人!”
……
……
府衙,内堂!
霞光从西天边一点点洒在乌黑的屋脊上,一头头能工巧匠雕琢的“神兽”蹲伏于此,沐浴霞光,仿佛要活过来般。
夜红翎坐在大椅上,剑眉下,一双锋锐的眸子盯着对面黄花梨大椅上,穿绯红官袍,头戴乌纱,身形略显富态的中年人,说道:
“知府大人,您到底瞒着我什么?或者说,朝廷瞒着我什么?”
余杭知府乃文人出身,祖籍不在江南,被元庆帝委任在此,乃是存的一个制衡士族的心思。
只是门阀势大,故而知府做了几年,却也实在推不动什么政绩。
余杭知府给外人的感觉,也是个混日子的“庸官”形象,不算坏,起码大奸大恶的事不沾,但也不算多好,多清廉,该捞的东西也捞。
只是夜红翎却很清楚,眼前这名“庸官”并不像外人眼中那般无能,而是个藏拙的高手。
几年的功夫,虽然什么都没做成,但江南各大士族的势力却被遏制住,没再增长。
各方江湖、军府实力,乃至民间商会,也都没有大的冲突,不显山不漏水,足见其能力。
然而这时,面对夜红翎的逼问,知府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夜司首莫要急切,天热,先喝茶去去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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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