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来消息了?是辛瑶光,还是“群”里?
季平安眉毛一挑,靠坐在店铺内,原本留下的方正木椅上,看到道经上浮现出淡墨色的文字:
【赵元央:咦?这纸上怎么多出了这么些人的名字?在顶上排成一排?】
是群里的消息啊……季平安并不意外,露出愉悦的笑容。
辛瑶光赠予的道经,最重要的功能其实是“传讯”。在询问姜姜后,他发掘出了道经的新用法:
即,可以令道经自行复制出仿品,没有其余能力,只能当做“鸿雁传书”来用。
且发送文字,需要消耗使用者自身的灵素。
简单来说,季平安手持的是“道经母页”,散发出去的,则是“子页”,彼此间捏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类似“聊天群”的东西。
在离开神都前,季平安命黄贺,分别给几个宗门的天骄送了“子页”过去。
目的也很简单:
通过与这些人的沟通,可以彼此交换掌握更多信息,季平安分身乏术,只在余杭,但对于其他州府的动向,同样需要一个渠道。
一群人在道境中彼此建立了交集,且属于同一个圈层。
同样有建立一个小圈子的必要:
即使从最功利的角度谈,身为天骄,再过百十年,彼此都将成为各自宗门的继任者。
那么……一群未来的门派代表人物,单独成为一个圈子,也就再正常不过。
故而,在得知季平安有远隔万里传讯的手段后,众人欣然应允。
如今,整个“群”里,总共有10人,每派两名代表人物。
不过这段日子,彼此或忙着赶路,或在闭关消化大赏的收获,并没有进行私聊。
而“群聊”的功能,也是季平安上午时才开通的,一群人目前大概还没反应过来。
果然,随着赵元央发出第一条消息,整个简化版“聊天群”一下热闹起来。
【韩青松:莫非,这就是之前说的‘群’?直接写字,是出现在群里,想要单独与人传讯,则触碰顶部的名字即可……对也不对?】
啧,小白脸你也在摸鱼啊……季平安对这个男生女相的俊俏书生印象挺深的,知道激怒他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当成女子……
【钟桐君:不能这样直接问,指代不明确,你要问谁,要画一个符号,就像这样@季平安】
女乐师比群内男子更细心,记得当初黄贺传达的“通讯规则”。
季平安见状以指代笔,渡入灵素书写文字:
【季平安:钟道友所言不错,以后各位可在这里畅所欲言】
【屈楚臣:妙哉,这道门天书果真玄奇,唔,既可发字迹,是否可以勾勒画作?】
说着,年轻的画师很快画了一簇灿烂的花束上来,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原始表情包……季平安笑了,心说这土味十足的花,再配一句动态的“家人们早上好”就完美了……
【赵元央:@季平安,你到余杭了吗,等我过去找伱玩】
小姑娘现学现卖。
她这段日子给缩在御兽宗内闭关,之后按照栾玉的安排,会前来余杭城“历练”。
季平安想了想,也没隐瞒,回复说已经抵达,但没有报具体位置。
还是要谨慎些的,不过以御兽宗在澜州的势力,若真大动干戈想查他,的确也很难隐藏的住。
赵元央顿时就很开心,对去余杭历练愈发期待。
另外一间房子里,同样在默默窥屏的赵元吉一脸恰了柠檬的感觉,咬牙切齿。
【圣子:咦?这便是群么,倒是颇有几分趣味,正好,本圣子如今已入了青州地界,碰巧斩杀了一头河妖,收获了一群百姓的崇敬叩拜,汝等不必羡慕,斩妖除魔乃我道门修士应尽之事,不必夸赞,真的不必……】
不是……这年月又不是妖魔横行的几百年前,哪里有那么多妖物给你撞上……怕不是一到地方刻意寻找,用来显圣的吧……
众人心中吐槽,看破不说破。
圣子已经带队进入青州了?
也对,青州距离中州更近,再往东就是东海州,不过从打昔年定鼎江山,季平安以国师的身份平推了那边后,东海残余的妖族已经很少上岸了,几乎处于与大陆隔绝的状态。
所以,圣子的队伍可能是过青州,再往北去北关州的路线。
圣子见群内一时没了动静,自信地认为是这帮人看到自己的丰功伟绩,自惭形秽,哑口无言,不禁大为得意。
至于洛淮竹,虽然也在群内,但始终没有冒泡,季平安猜测她在专心修行,压根没注意到……符合“道痴”的人设。
【赵元吉:呵呵,不是说彼此分享情报?没有半点有价值的信息,实在无趣!】
冷傲少年气抖冷地发出嘲讽。
圣子感觉自己被影射到了:斩妖除魔,岂没价值?
就在他准备长篇大论的时候,季平安发言道:
【距离灵素复苏,才过去不久,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才是江湖事件井喷的阶段。】
他先安抚了一句,继而道:
【不过,在此之前也并非没有情报可分享,辟如国师便曾与我说起过一些,关于在座诸位师门长辈的秘密】
师门……长辈の秘密?!
看到这行字,一群人都精神了,就连故意挑事的赵元吉,以及自命不凡的圣子都竖起了耳朵。
对八卦的痴迷,是人类的天性。
尤其是亲近之人的八卦……试想,谁不想听长辈的八卦秘密?
恰好,季平安活了一千年,别的没有,知道的秘密却是数不胜数。
虽然大部分涉及的层次较高,且古老。
但当初晚年闭关,研究星相学时,为了打磨“大衍天机诀”,他的确频繁拿各大派的强者练手,通过占星术窥探对方的秘密。
当即写字道:
【比如,齐红棉为何脾气暴躁易怒?且始终穿同一套衣服?这与她十五岁那年的一次羞耻经历有关。】
赵氏兄妹精神一震,目光灼灼。
【比如,槐院院长曾被夫人罚跪,只因搭讪了一名女修士。】
韩青松与潜水窥屏的秦乐游呼吸急促,握着道经分身的手一抖。
【比如,墨林画圣故居中,隐藏着一道暗门,乃是昔年画圣张僧瑶所留,其中藏着他的真迹,那是他当年成圣一战中,也未曾舍得拧碎的画卷】
屈楚臣与钟桐君霍然起身,难以镇定。
【比如,辛瑶光少女时,在钦天监短暂居住,曾留下一本日记,其中记载着诸多内容,若公之于众,足以令她身败名裂】
青州客栈中,圣子兴奋的眼眸冒光,浑身因激动而痉挛,打字道:
【快说!仔细说说!】
一群人附和,开始刷屏,季平安却淡淡一笑,说道:
【这些隐秘价值极大,岂能无偿分享,各位还须竭力搜集情报,等之后可以拿情报与我交换】
图穷匕见。
季平安就是要用肚子里无数的秘密,来吊胃口,让各派天骄给自己打工。
虽然难以获得核心情报,但以他的见识,只要这帮人给自己提供各州府的动态,季平安就可以利用过往的记忆,以及“占星术”,进行推演。
解决对其余州府情报获取不足的情况。
只可惜,南唐与妖蛮太远,且分别在佛门与妖族的势力把控下,暂时难以触及,只能先关注大周境界。
一群人被断的猫挠心肝般,但也明白“公平交易”的道理,没再纠缠,准备关注江湖动向,之后用不重要的情报与季平安交换。
一时间,整个群聊里安静下来——
彼此都是天骄,日程表排的满满的,并不会有大把时间水群。
“咣当!”
就在季平安折起道经,准备收起来的时候,突然店铺的后门被撞开了。
粉色裙子少女气呼呼地走过来,手里的道经“子页”啪地拍在桌上,俞渔怒视季平安: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就我不能说话?”
俞渔气坏了。
身为圣女,她同样在群里,一开始美滋滋地看着众人讨论,结果想发言,发现死活发不出去。
季平安眨眨眼,无辜道:“可能是讯号差。”
他才不会说,是自己封了她的发言功能。
主要是担心她脑子一抽,把自己一行人的地址暴出去。
俞渔一脸狐疑,没听懂,不过少女也没纠结,兴致勃勃问道:
“你说的我师尊的日记到底是怎么回事?”
“……”
啧,辛瑶光收的这俩逆徒,绝了。
……
……
最终,季平安也没告诉她答案,俞渔气呼呼走了,季平安也懒得理会。
将收拾住处的活丢给黄贺,他自己拍拍屁股,离开了老柳街。
顶着渐渐西坠的太阳,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穿过街道,跨过拱桥,期间又放出姜姜透了个风,最终等抵达秦淮河北岸,文庙东侧时,已是日暮。
夕阳大半藏于地平线下,只有几缕阳光穿过城中无处不在的柳树,照在他戴着斗笠的脸上。
“你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这是哪?”
季平安身旁,一身巫师服打扮,画风格格不入的姜姜漂浮着,双脚并未接触地面,略显呆板的眸子好奇地望着四周,问道。
她的身躯呈现半透明状态,而周围街道上的百姓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
这是某种高明的道门幻术,可以隐藏形迹,按照姜姜的话,坐井修士才能略微感应到她,但也看不破。
只有观天境才能看到她。
季平安“恩”了一声,望着前方一片四方的,庞大的建筑群,感慨道:
“江南贡院。读书人科考的地方,也是大周最大的贡院,比神都的都大。恩…科考你肯定知道吧,各大州府的读书人,过了童生试后,就成了秀才,可以进入当地的县学读书,三年一次乡试,就在各地的贡院中举办,通过了就是举人,至于更高级别的‘会试’,则要去神都参加。”
姜姜说道:
“书上说,昔年大周立国,神皇为安抚江南各大士族,才建造了这座江南贡院,其中号舍有两万间。平常则用于县学的授课。”
你个小器灵很懂嘛……季平安赞许点头。
他专门跑这边,当然不是为了科考,而是找人。
准确来说,是来启用“暗网”在余杭城内的“隐官”,考虑到辛瑶光对自己执掌暗网大概早有察觉,也不算啥秘密。
所以,他也没避讳姜姜。
这会迈步朝气派的红漆大门走,说道:“给我也隐藏下。”
姜姜瞥了他一眼,轻轻挥手,于是季平安的身体也变为半透明,就这样大大方方,跨入贡院内,沿途无人察觉。
入门后,两侧是清水池,一路往前走,可以看到东西两侧的号舍。
又走了一阵,前方出现一条横着将贡院分为前后两部分的河流,其上横跨一座飞虹桥。
季平安走上桥头时,太阳彻底落山,黑暗笼罩余杭,恰好望见前方一座四方三层木制楼阁点亮灯烛。
……
贡院为县学所在,而管理县学的官员,名为“学正”,品秩八品。
当宋学正迈步,一步步往自己的公堂走的时候,沿途一名名读书人纷纷驻足行礼,口中尊称“学正”。
年逾五十,眉目凛然的宋举人背负双手,一身淡青官袍干净整洁,没有半点褶皱,行走间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生员们并不觉被忽视,只觉正常。
须知,宋氏一族虽非豪族,却乃数百年的书香世家,家中虽少有通天的人物,但一代代家主皆在贡院为官。
可以说,整个余杭的读书人,几乎都算其门生,而这几百年里,从江南贡院走出的名臣,又何止数十位?
所谓天地君亲师,宋举人只守着这一座贡院,凭借人脉,就足以在余杭城内跻身大人物行列。
说跺一脚余杭震动有点过,但明里暗里,能动用的关系与能量,的确不俗。
然而就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知道的是,宋举人除了“学正”这个官面上的身份外,还有另外一层官身。
甚至于,因为太久不动用,以至于他自己有时候都快忘却了。
“咚咚。”
当他踩着楼梯,一步步走上明远楼,抵达自己的公堂,抬手推开房门时,瞳孔猛地一缩。
惊愕看到,昏暗的房间内,自己的那张桌案后,竟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正捧卷读书,似在解闷。
“什么人?”
宋学正一惊,下意识后退,只因为对方的打扮,实在不像是读书人,更像江湖人。
然而,在他后退的同时,身后的双扇木门忽然自动“啪”地合拢,任凭他拉扯也不动,仿佛被无形力量焊死。
宋学正心头一凛,隐约意识到什么,只见桌后那人徐徐放下书卷。
“啪”地打了个响指,桌案上的烛台自行点燃,暖黄的光线照亮了笔架、砚台、纸卷、后头书架上的古董瓷瓶……
以及那个斗笠人,只是唯独照不穿斗笠下那张仿佛笼罩着迷雾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