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西路军失利、粘罕于汉中决战惨败的消息在这一刻也如同滚油一般泼在了黄河两岸的这片土地上。在黄河北岸,祝彪、王山月、刘承宗等人受到激励,都已经决心在这边打出一场漂亮的战役来,为了这一目的,参谋部已经连续多日做出了无数的计划和推演,自己这边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经历了最残酷厮杀的老兵,而对方阵营臃肿、急于回家,只要找准这一弱点,蚂蚁未必不能在大象身上咬出惨烈的伤口来。
而在黄河南岸,宗辅宗弼更是期待着以这样的一场战斗和胜利,来证明自己与西路军粘罕、希尹的不同。在西南会战惨败的背景下,只要自己能将山东这支有过往日战力考验的黑旗军埋葬在黄河岸边,国内的军心、民心都会为之一振。
在这样的背景下,五月十五这天,在黄河北岸大名以西的一处荒村之中,祝彪、王山月、刘承宗等人暂时的碰了面,他们迎接了从西南方向过来的使者,竹记的“大掌柜”董方宪。祝、王、刘向董方宪大致陈述了接下来的作战想法,到得这日下午,董方宪才开始转述宁毅要他带过来的一些话语。
“宁先生让我带过来一个想法,只是一个想法,具体的决策,由你们做出。而且,也是在你们有了充分的战斗准备后,这么个想法,才有考虑的实际意义。”
董方宪这话说完,王山月已经笑起来:“老宁又有什么坏点子了?你且说。”
“谈判,讲和。”
董方宪看着王山月,平静地说道。王山月脸上的疤痕随即就变得不好看起来,他朝着地下,吐了一口口水。
“只是一个参考的选择,至于最后的决定,由你们做出。”董方宪重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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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山月抬了抬头,伸手在祝彪、刘承宗身上晃了晃:“这里你们的人多,决定……怎么做?”
“我们会最大限度地听取大家的意见,宁先生说,甚至可以在军中投票。”董方宪身材有些胖,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白发,平日里看来和蔼,此时面对王山月灼人的目光,却也是平平静静的,没有半分畏缩,“临来之时宁先生便说了,至少有一点王公子可以放心,华夏军中,没有孬种。”
王山月盯了他片刻:“你说,我听。”
董方宪点头:“黄河北岸,华夏军与光武军加起来,目前的阵容不到三万人,优势是都打过仗,可以借着地利辗转腾挪打游击。其余一切都是劣势,女真东路军二十万,加上完颜昌、术列速,他们确实是穿鞋的,非得打,得不偿失,但如果真豁出去了要打,你们活下来的几率……不高,这是很礼貌的说法。”
王山月道:“第一,我们不怕死;第二,宗辅宗弼急着回去争权夺利呢,这也是我们的优势。”
董方宪道:“第一没人怕死,我们谈的是怎么死的问题;第二,在西路军已经惨败的前提下,如果宗辅宗弼真豁出去了,他们可以先回去,把二十万大军留给完颜昌,在山东剿完你们,不死不休,他们很麻烦,但至少不会比粘罕更难看了。”
董方宪的目光转向祝彪与刘承宗:“在最麻烦的推测里,你们全军覆没,给女真人的东路军带来巨大的损失,他们带着北上的几十万汉人,在这场大战中死上几万到十几万人。至于你们在某一场决战中杀掉宗辅宗弼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很少。从战力而言,你们物资匮乏,甚至饿了肚子这么久,正面战场上应该还是比不过屠山卫的。”
“打仗毕竟不是纸上谈兵。”刘承宗道,“不过……您先说。”
“宁先生觉得,山东局势的第一个症结在于,双方都不认为对方有后退的可能。王公子在大名府守了那么久,早已置生死于度外,祝彪兄弟早两年对上术列速不曾后退,面对大名府的危局,还是毅然过来救人。咱们过往的战绩已经说明了,华夏军谁都不怕,死都不怕……”
“我可不是华夏军。”王山月插了一句。
董方宪笑起来:“也是因为这样,宗辅宗弼不认为自己有轻松过境的可能,他必须打,因为没有选择,我们这边,也认为宗辅宗弼绝不会放过梁山。但是宁先生认为,除了打,我们至少还有两个选择,比如可以走,放弃梁山,先往晋地周转一下怎么样……”
“我们经营这边已经不少时间了,而且已经打出了威势……”
“如果要打,这些经营,很难延续下去。”董方宪道,“那么就有另外一个选择,在你们做好了迎战准备的情况下,由我过江,跟宗辅宗弼谈出一个结果来,我们双方,以某种形式、某个步骤,给彼此让出一条道路来。考虑到金国的吴乞买就要咽气,而东路军阵容臃肿不堪,宗辅宗弼很可能会答应这样的谈判条件,而你们会在眼下保留发展的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攻入金国的先锋部队。”
王山月沉默着,董方宪道:“山东一地,之前已经被打烂了,去年冬小麦的麦苗都没有,你们如今的口粮只够吃一两个月,宁先生跟晋地提了借粮、借秧苗,过了这关,你们会慢慢的恢复元气。而且山东一地,接下来你们会真正的经营开……”
“被东路军掳来的几十万人怎么办?”王山月抬头。
董方宪道:“救得了吗?”
“如果我们发起进攻,有些人可以趁乱逃掉。”
“……会有一部分人逃跑,更多的人会死,接下来,你们死了,颜面无光的东路军会把所有能抓住的百姓抓住,送到北边去。”
“因为这样我们就避开,将来天下人怎么看我们?”
“这里没有好的选择,哪一个选择更坏,也很难判断。所以宁先生说,你们可以自己做决策,如果你们决定要打,我会尽最大的力量配合你们。如果你们决定谈,我就尽力去谈一谈。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当然都知道,很多时候我们收回手腕,是为了将更大力量的一拳打在敌人脸上……”
他胖胖的手臂缩了缩,打出来时,也有不少的力量:“眼下在这里展开战斗,可以鼓舞天下人心,甚至有可能真的在战场上遇到了宗辅宗弼,将他们杀了,这样是最干脆最简单的选择。而如果今天后退了,你们心里会留个遗憾,甚至将来的有一天被翻出来,甚至留个骂名,五年十年以后,你们有没有可能用出更大的力气,打进金国去,也很难说……要谨慎判断。”
王山月看着他:“也有可能你这胖子过江,宗辅宗弼俩傻子不愿意谈,你就成了我们送到他们手上的祭品,先把你烧了祭旗。”
董方宪笑起来:“很有可能,不过这样的事情让别人去谈,大概也谈不拢,只能胖子我勉为其难跑一趟了。”
他的话语平静,理所当然中是置生死于度外的无畏。事实上在场四人大都是十余年前便已经认识、打过交道的了,纵然王山月对于宁毅、对他提出的这个想法颇有不爽,但心中也明白,这一想法的提出,并非是出于畏惧,而是因为过去两年的时间里,梁山军队经历的战斗、损失确实是太惨烈了,到得此时,元气确实不曾恢复。再进行一场无畏的厮杀,他们固然能够从女真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但也仅止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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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河水汹涌而下,日头渐渐倒向西边,河岸边的祝、王、刘等人相互交谈,考虑着接下来的抉择。距离他们十数里外的荒山野岭当中,已经显得有些消瘦的罗业等人正在阳光中做着兵器的保养,不远处亦有关胜带领的部队在休息,而卢俊义正带着斥候部队活跃在更远的地方。他们已经摩拳擦掌地做好了在接下来的厮杀中砍掉某颗狗头的准备。
同样的背景下,黄河南面百余里外,亦有另一支肩负着谈判使命的使臣队伍,正在接近河岸边的女真东路军营地。这是从临安小朝廷里派出来的谈判使臣,为首之人乃是小朝廷的礼部尚书黄钟,这是左相铁彦最为倚重的左右手之一,头脑清晰、口才了得,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打动宗辅宗弼,令这两位女真的王爷在眼前的局势下,放回一部分被他们俘虏北上的临安群众。
这是在知晓戴梦微事迹之后,临安小朝廷得到的灵感:西南惨败之后,为了最大限度的制衡华夏军,希尹反而将大量的好处留给了反华夏军的戴梦微,而今临安小朝廷的日子也不好过,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黑旗军将会变成原武朝大地上最为可怕的势力,那么作为对抗黑旗对坚定的势力之一,他们也希望宗辅宗弼两位王爷能够在离开之前尽量给予他们一些支持。
东路军离开之时,陆陆续续带走江南数十万人,到眼前的情况下,若是能够说服对方,至少能够释放原本属于临安的一万人,甚至几千人,参与这场游说之人都将名声大振,铁彦等人对临安的统治也会更加牢固。
他们是这样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