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怀藏着另一份复杂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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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岁在书房看着一只不久前由下属所呈上来的算盘。
那算盘由上好的紫檀木製成,上头的细桿子镀上了金、而算珠本身则是烧上了金的铜。如此看来,这副算盘与其说是商人营生之物,不如说那是放在哪处用来摆派头的装饰品。
李鸿岁伸出了手,轻轻地拨弄着几个算珠,看似正在计算又或算计些什么东西。然而若有谁在他身旁,定可由他的神情看见他是心不在焉的。
然而这偌大的书房内,却只有李鸿岁一人。
虽然李鸿岁向来喜欢独自一个人,但这几日却不免有些烦躁。
钱中枢几日前就向他挑明了,比试过后的大宴当晚,他必会举兵攻城。
然而李鸿岁的不赞成却引来了对方的讥笑。笑话他李鸿岁是只会拿笔桿子的文弱书生!──殊不知近日朝廷上下因为这外族的关係忙翻了天,其中暗藏多少猫腻,就算没有任何人告诉他、就算皇帝和太子二人也只交待了「小心防范」,但光瞧着墨大将军这次带着儿孙来京城作客这回事,就自得明白了皇帝恐怕另有准备。
然而这「准备」究竟是怎么个准备法呢?──依据李鸿岁所得到的情报表示,有密令调了军队巩固军防,另外也有精兵从东、南两方秘密而来捍卫京城……皇帝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原因李鸿岁恐怕能猜到个几分,然而自己若越加小心地去提防,那可能就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如果自己与平常有异,那么一来天子能随时除掉他宰相的实权,另一方面自己虽然早已小心地不留下与叛军交流的把柄,但若被一口咬上了,恐怕也难以脱身。
李鸿岁想起户部受圣旨遣人将卢彻垮台后的残局收拾之前,他可就有动了些手脚,也睁隻眼、闭隻眼地让钱中枢的人将部分财务瞒天过海地移转给他们的商贾。
就算自己身为「事不关己」的宰相、没受命处理这事……但这锅浊汤若要往他的身上溅上几滴却也非难事。尤其是上京侯楚沉风和那个皇城侍卫杜旬飘,肯定也都将所有的事情一体通报上去了。
那么自己想用竺允道这步棋的事情,肯定也被知晓得通透了。
「啪!」
一颗算珠在李鸿岁的失手下敲出了大大的声响。整个算盘因为李鸿岁的施力过大而略斜了一边,这也让李鸿岁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而这时,他才发现书房门口站了人。
那是他现任的妻子。十多年前叛乱当中、其中一个主谋的女儿。
他的「岳父」自然是在叛乱之后未被「清理」的那群人之一,李鸿岁其实也不得不配服那人的深藏不露。在风波过后数年、便以自己腿疾不良于行的理由向皇帝请辞回家养老,而皇帝也给予了他足以安养下半生的田產和财富、让他风光地还乡。
而后在灵画死去的三年后,就把那人的女儿赐婚给丧妻的自己。
虽然自己的继妻是个什么事也不知道的局外人,亦是对自己死心塌地,然则李鸿岁却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恨着她的。──但更深切地来说,他是恨着继妻、恨着继妻之父、恨着她整个家族,并且,更恨赐婚的皇帝!
他们怎能可以糟蹋已然逝去的灵画!
怎么可以!
「夫君,怎么了吗?」
又是如此。
李鸿岁忿忿然。若是自己身旁立着的是温驯可人的灵画,那该是再好不过的景?那么他就会淡淡地笑着对爱妻说:「没什么。」而后与她牵手走向庭院呼吸新鲜空气,如此任何烦恼都将一扫而空……
李鸿岁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想法化作实像、投射在自己温驯而毫心机的继妻身上,只是满腔复杂而乱的情绪从嘴里蹦出时,只是一句冰冷而不带感情的话语,不若往常他对她所做出的体贴假象。
「没有,你离开吧。」
「噢,是。」
似乎感觉到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李鸿岁的继妻、这位当今宰相明媒正娶的继室夫人就算再怎么天真,也懂得此时此刻自己的丈夫正在生气些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因此也只好乖巧地退下。
李鸿岁又开始打起了算盘,只是这次是在心中。
竺允道的那句「你仍是将画儿和她的女儿当作是个物品」的确重重地打在了李鸿岁的心口,久久让他法喘息。
自己真的当柳灵画和李怀铃是个物品吗?
不!绝对不是!
竺允道那个败寇又岂知自己对柳灵画的一片真心!要不,当初他大可放弃争夺在灵画身边的那个位置,而不是千方百计地一定要赢得美人归!
对,没。
李鸿岁渐渐沉静了下来,心中躁动不安的情绪似乎也找到了一些宣洩的出口。
他李鸿岁是爱着柳灵画的,当然,也爱着他与灵画的孩子,李怀铃。
所以他的下一步应该要是把他与灵画的仅有联系要回来。
李怀铃势必得回到自己的手中,成为一个相府中教养有方的宰相千金,而非那个成天在外撒野、对自己大逆不道的柳红凝!
「啪!」
一颗算珠弹地飞快,那力道之大甚至足以动了整副算盘。李鸿岁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往后的几些日子,恐怕得更加劳心劳力了。──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了淡淡的、有些满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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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在楚沉风心情最差的时候,他碰见了那干异族人。
那名异族女子脸上的傲气不减,但看待楚沉风的顏色更多了几分轻蔑,楚沉风不想与他们一般见识,便逕直要穿越而过。
这是自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何况这里是当今朝廷脚下的土地,京城,怎容得异族生事?──然则自己可没那样的间工夫去理会这一干化外之民。
楚沉风在心中冷笑一声,而后用他那从前一贯的淡漠表情走了过去。
却是那异族女子伸出了纤纤柔荑拦住了他的去路。
「勇士,留步。」
带有异族口音的中土语言传入了楚沉风的耳中,听得一清二楚,而楚沉风的反应却不是讶异女子会中土语言,而是嘲讽道:「喔,既然会我中土语言,那日在栖凤城又何必卖巧?」
异族女子不知是否听得懂楚沉风的话、更或者听得懂他言语中的嘲讽,只是令人不太愉快地笑自顾自地提起话题道:「本公主知道你的『大』是你们的左屠耆,但却怎么跟一群不符合身分地位的人在一起呢?」
楚沉风幼时便被王府的先生教导过,某些异族称呼自己的父亲为「大」,而「左屠耆」在部分异族当中则是只有太子才能担任,因此对于那异族女子的用语听起来虽然仍有些彆扭,但却不至于一所知。
「左屠耆?」楚沉风冷笑一声,而后以那异族公主的说话方式回道:「我们的左右之分仅于百官之上,你们……喔,本侯倒是忘了,你族的头领连个王都算不上呢。」
那异族公主的脸沉了下来:「当初我阿大平乱向你朝进贡,还被封了王号,怎么连王都算不上?」
「喔?这下子总肯自贬身价了?──本侯只知道外族的王在本侯面前都要谦卑三分,怎么你就如此大逆不道?」楚沉风的嘴角露出的笑肯定让异族公主感到羞辱:「身为下臣之女还胆敢拦路且出言不逊,就算看在你父亲不稀奇的脸面,也能重重治罪。」
楚沉风刻意省去了「令尊」二字,而改以「你父亲」做为称呼,虽然他并期待异族公主会听得懂他语中的讽刺之意,但自己的语气似乎也早就透露了自己的轻蔑之心凌驾于对方之上。
然则这样的言语不但惹怒了异族公主,他如此刻意目中人的语气更让公主身后的侍从们感到浓厚的敌意而纷纷开始叫嚣着。只看那异族公主单手一挥,一声异族语言喝止了身后的骚动,而后朝着楚沉风怒道:「你得意什么!就以为你们中原的什么皇帝是你的亲长就能这样目中人吗?」
「喔,本侯目中只有中土子民。」楚沉风冷笑一声,道:「所以可否请你等离开了呢?」
那异族公主本欲还口,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般,突然地笑靨如花:「看来你也只能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这么得意嘛!」
楚沉风本欲迈步要走,但那异族公主的话却尖锐地刺进了自己的耳中。
「就先不说你那得力的属下杜旬飘!」异族公主说起中原人的名字虽然有些彆扭,但仍算是流利:「那个墨贼……你们将军的孙子可比你耀眼得多了!」
听见了墨轩雪的名字,楚沉风原先摆佈在脸上的轻蔑神色转为冰寒,他心知这是对方的挑衅,心里却仍忍不住升起真正的不满之意。
那异族公主看见楚沉风的脚步停顿,脸上显露出得意之色:「那个叫墨……轩雪的,在你们的话叫做文武双全吧!真可惜你这皇族的人竟然半点也不如!」
楚沉风听了对方咄咄逼人的言语自是不太痛快,但转念一想、随即在心底留下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而后沉着声将心中不满的部分挤压出来:「就凭你的身分也足以在本侯面前卖弄我朝语言,你今日的礼便是日后的代价,记着了!」
特意加重了最后语句的语气来表达自己深深的不满,楚沉风旋即冷笑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他走向的目的自然是柳红凝所在的客栈,当然,也是最有可能碰上那个总让他不太愉快的墨轩雪的地方。
楚沉风的目光闪烁,除了一些只要是稍微聪明的人便可能点破的计谋外,还有其他复杂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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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柳红凝仍然滔滔不绝地巴着墨轩雪说话。
对于比起柳红凝只能听着竺允道的故事,墨轩雪的亲身经歷总是精采得多。毕竟竺允道总是对自己的过往隻字不提,因此再多「他人」的故事也法令人特别地置身其中。
「墨大哥可真见过那样的奇事?」柳红凝惊呼连连,若不是她与墨轩雪用餐的地方是在被隔开来的宽敞空间,恐怕会惹来眾人的白眼。
墨轩雪喝了口茶,仍维持他一贯的淡然:「南疆那确实有人能够以声音或者药物、蛊物等操纵虫类,但他们与世争,因此却不会拿虫类害人。还曾有中土人误闯雾林受了瘴气病倒,还是由他们的人利用南疆那里生长的特殊草药救回性命的。」
柳红凝听了有些入迷:「噯,墨大哥、你知道吗?我啊!最嚮往的便是四处游山玩水呢!」
「外头的生活不见得好过。」墨轩雪静静地说出像是劝止的话:「可不见得游山玩水便是快意。」
柳红凝笑道:「我是想过嘛!但总不甘心平平凡凡地就这样将就着自己的一生、结果到老到死前都什么也没见过,那样多可惜!」
墨轩雪道:「但你这一阵子见识的一切可就丰富了。」
柳红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啊,我自己还是知道……这些都还是爹纵容我的。」
「竺前辈对女儿的宠溺可是人尽皆知……」墨轩雪淡淡地笑了笑,而后轻轻地吁了口气,道:「看,这是谁来了?」
柳红凝听着墨轩雪的话、一面回头,看见的是楚沉风一步步沉着的步伐踏入这宽敞的用餐空间,然则脸上却拢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冰寒。
「墨轩雪,与本侯一分轩輊。」
语毕,视于柳红凝的讶色,楚沉风认真地将手搭到腰间的刀上,重重按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