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杜旬飘几乎被指着鼻子指责,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道:「怎么怪起我来?」
柳红凝耸了耸肩,往自己坐落地稳稳的剑鞘那儿走去,收剑入鞘后,才道:「反正没我的事了,我先走啦!……欸?楚大哥?」
楚沉风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站在柳红凝的旁边。
那杜旬飘看见楚沉风却像是看见了鬼般地咋舌道:「呃……楚……楚兄,你也在啊?」
柳红凝听了可惊讶:「咦?你们认识?」
「嗯,我们认识。」楚沉风点了点头,道:「京城认识的朋友。」
「可真巧,三个人要猎同一隻狼。」柳红凝吁了口气,接着换上了招牌的笑脸道:「既然都认识……那么不如就回客栈喝杯茶,怎么样?」
杜旬飘对柳红凝前后态度的转换感到惊奇:「不,我说姑娘,你的脸怎么变得比什么都还快!」
「唉呀别这么死脑筋嘛!」柳红凝总不好跟他说想到朝廷的人就想到那讨人厌的李鸿岁:「反正我也对你的武功有些兴趣,不如我们一起坐下来聊聊也好?……对吧?楚大哥!」
杜旬飘看了楚沉风一眼,知道对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只得道:「好吧!既然姑娘盛情难却,那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样最好!」柳红凝道:「那么,楚大哥,咱们就走吧!」
「嗯。」
卢彻的家宅就这么被人遗落下了凌乱,而始作俑者们却轻松地回到客栈去喝一杯初识茶。卢彻若是地下有知,恐怕还真会气得吐血?
不过,年轻人嘛!总是自由自在的……
*
柳红凝便是叫了壶好茶,充当个东道主和杜旬飘交起朋友来:「所以……这壶茶喝下去就当交朋友啦!」
杜旬飘面对柳红凝霸道的要求,只是苦笑道:「有这么回事?」
柳红凝倒是老实不客气:「不信你问楚大哥,他也是这么被我坑的!」
杜旬飘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又看向楚沉风道:「楚兄,当真?」
楚沉风本来看似毫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浅笑:「算是吧!……如你所云,盛情难却。」
「原来如此。」杜旬飘举杯笑着:「既然如此,那就重新自我介绍一番吧!我是杜旬飘,是个小小的皇城禁卫。」
「我是柳红凝。」柳红凝亦举杯道:「没什么身分,就是一介草民吧!」
楚沉风亦跟着举杯:「楚沉风,官家子弟。」
官家子弟?
柳红凝心中虽然狐疑了一下,但当下却没再多想,只是与另外二人以茶代酒,交了个朋友!
三人就这么以多话的柳红凝和杜旬飘为中心开始聊了起来,而较为寡言的楚沉风偶尔说句话、偶尔浅浅的笑了一下,也算是有将自己纳入此欢乐氛围间。
「不过,红凝,我刚才在和你过招时,总觉得你的身形步法有些眼熟,不知道你师承何方?」
面对杜旬飘的询问,柳红凝道:「噢,我的武功啊!都是我爹教我的啊!」
「你爹?」杜旬飘道:「这我可有兴趣了!搞不好我们两个的师父师出同源喔!」
柳红凝用手指点着脸思考道:「唔,虽然我们刀剑有别,但你这么说也是可厚非……毕竟我看你的步法也是和我爹的有几分相似……」
楚沉风对这话题似乎也感到些兴趣:「那,令尊大名是……?」
柳红凝道:「竺允道。……因为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我爹让我从娘的姓氏。」
杜旬飘一愣:「呃,是不是触及你的伤心事了?」
楚沉风则乾脆说道:「抱歉。」
「没关係啦!」柳红凝笑着:「其实我对我娘也没有印象……只是偶尔觉得可惜罢了!」
「嗯,」杜旬飘似乎想拉开话题,于是再度确认道:「你刚才说,你爹的名字是竺允道?」
柳红凝道:「是啊!」
楚沉风补充着:「红凝可知道,竺师父在十数年前可是颇富盛名?」
「咦?」柳红凝讶道:「我爹他这么有名吗?」
「恐怕是竺师父退隐许久,把江湖事都望淡了,才没跟你说这些吧?」杜旬飘道:「倒是竺师父从前以刀闻名,但红凝你却是用剑……」
柳红凝皱了皱眉:「唔,这么说来,我倒是知道父亲的房间里有两把刀。」
楚沉风道:「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弃刀从剑了?」
「爹曾说过,他遵照娘的遗言道要离开江湖是非……或许是这个原因吧?」柳红凝苦笑着:「每次当他提起娘时,看见他眼底悲伤的样子,就让我这做女儿的万般不捨。」
「竺师父真乃性情中人。」楚沉风道。
杜旬飘见气氛要沉重下来,便道:「这样吧!红凝,我这趟下来也是杀了卢彻后任务便要了结,你也是要回去,对吧?」
「是啊!」
杜旬飘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等三人就结伴同行,可以的话还想顺便拜会竺师父。」
柳红凝讶道:「欸?杜大哥不需要赶着回去交差吗?」
面对柳红凝的疑问,杜旬飘倒是毫不在意:「差事早办完交待了,没问题的!」
「这么快?我们不是一起过来的吗?」
「有事前事后嘛!」杜旬飘笑道:「况且剩下的都交给官府差办了,已经不是我该插手的事情了。」
「喔……」柳红凝应了声表示了解,而后想了会才道:「好!不过我得先放个信鸽出去跟爹说一声,爹和我在山上住久了,也不知道是否习惯有访客呢!」
「这是当然!」
「欸,那楚大哥呢?」
「我也得回京城。」楚沉风道:「也是得回去报告这个消息才是。」
柳红凝点了点头,笑道:「嗯,看来这卢彻也不是那么坏嘛!」
「喔?」
「怎么说?」
面对两人的疑问,柳红凝只是笑道:「毕竟也因为要宰了他,才让我们三个认识,不是吗?」
杜旬飘听了这理论笑道:「哈哈,说得也是!」
于是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商议着隔日要出发归返北方去。此时已渐入黄昏,客栈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谈论的,莫不是今日卢彻被诛、而底下商号竟然在短时间内被官府和其他商贾们瓜分殆尽的消息。
*
今天的太阳很烈。
那热气彷彿能逼得人要发疯,但是李鸿岁却完全不怕如此烈日,执意徒步上山,去找他的旧识。
他只带着两名护卫跟着自己上山,其馀的人马皆守候在山脚下戒备着,也引起长安村人们的好奇。
只是看着如此阵仗,却也没人敢多说些什么。只有偶尔的碎语交头接耳地问道:「是不是竺师父惹上了什么麻烦?」
而李鸿岁走在这山林间,向来紧绷的神情不禁也缓缓舒了开来。
「竺允道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居住。」
李鸿岁对着一旁的护卫如是说道,一面脚下的步伐也轻盈了起来。
然而李鸿岁毕竟是文官,登这山自然比前次承轿而来还要慢上许多,因此就算早朝完毕后从京城来到这处,也是到了正午时才登上了山。
在那匿于山林间小屋前的空地处,李鸿岁看见竺允道正堆放着柴薪。
竺允道发现周遭有了动静,循声看去,才发现李鸿岁带着两名护卫上山来了。他先是一愣,而后才拱手致意。
「你我之间应该不用如此客气。」李鸿岁露出了一贯在官场上摆出的微笑,而后回头向两名侍卫道:「你们在门外守着,我和竺师父说说话。」
「竺允道,今日一来,有事相谈。」
竺允道吸了口气,才道:「请宰相大人入内吧。」
「嗯。」
竺允道推开了小屋子的门,满怀心事般地请李鸿岁走入。
「别这么拘谨,」李鸿岁看着竺允道如此模样虽有些不悦,但仍心平气和地道:「便当作是一个旧识来叙叙旧……还有问点事情罢了。」
问点事情?
竺允道打从心里不这么认为。但他仍道:「大人要问的,是什么事情?」
李鸿岁道:「我已经知道『柳』红凝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他特地强调了柳红凝的姓氏,而后便紧盯着竺允道,等待回覆。
竺允道原本有些消极的目光被李鸿岁这句话敲地转瞬间凌厉了起来,却又在不一会儿后就消退下去:「是,她不是我的生女。」
「果真乾脆。」李鸿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那她是从哪来的?」
「此乃家务事。」竺允道面对柳红凝的身世倒是非常地果决:「当初我答应过不再提起这件事的。」
李鸿岁的眼睛就像是磨亮的算盘珠子般精明:「是啊,我才在想,如果内人和小女没在十多年前的那场叛乱当中负伤而死,恐怕我李鸿岁的女儿也差不多这么大了,不是吗?」
竺允道的表情很淡然:「宰相大人的家务事我心过问。」
李鸿岁补充道:「而且你也权过问。」
面对这样摸不着边际的话题,竺允道的语气不禁也渐渐强势起来:「所以宰相大人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别紧张,就说了,只是叙叙旧罢了!」李鸿岁毫诚意地安抚了竺允道的情绪,而后道:「你还记得那场叛乱的主使者是谁吗?」
竺允道不假思索:「是前一任的宰相罗道因勾结两位叛将和外族联合入侵。」
「在那之前,罗相可是人人称道的好宰相。」李鸿岁的嘴角露出了抹冷笑:「是啊,还趁着当时太后娘娘的寿日华宴入侵,真是挑了个好时机,让人措手不及。……而在那之后,你不告而别,就连冀师父也不了解你到哪边去了,对吧。」
竺允道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那是因为我已经看够了这样的事情了。」
「哼,念在旧识一场,也念在内人的面子,我倒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将你的名字从名单上抹去。」李鸿岁冷笑了一声:「只是该来的帐总是要还的。」
「我从未忘记三件事情的约定。」竺允道道:「但是那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
李鸿岁的语气放缓了下来:「若在柳红凝杀了卢彻之后,我手边还有两件事情相托。」
竺允道淡笑:「宰相大人此言有误,应是我有两件事情还没回报。」
「你说的也对。」李鸿岁没有执着在这个点上,道:「事情过了十多年,该死的都死了,还活着的我有朝一日也会让他们了结。倒是……你应该知道,内人是怎么死的。」
「莫不是死于那场叛变吗?」竺允道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竺允道,别装傻。我知道你有在探听。」李鸿岁的声音有些凌厉:「她为了你,拒绝任何大夫的治疗,最后重病而亡!」
竺允道的表情很淡:「我与夫人在宰相大人大婚之后早已任何关联。」
「你们是生与死都系在一块的青梅竹马。」李鸿岁忍着自己的脾气:「我什么都能让,就是内人的一切、还有她留下的一切都不能让。」
竺允道回道:「在多年前,我记得早已恭喜过宰相大人娶了个好女子。」
「你还讽刺过我娶了皇亲国戚顺道当个顺风侍郎的事情。」李鸿岁呵呵笑道:「真不愧为冷静的竺师父,还是过不了红顏一关。」
面对李鸿岁一再地冷嘲热讽,竺允道终于决定不再迁就,道:「那么,夫人有允许过宰相大人叫过她的小名吗?」
李鸿岁听到竺允道的反击,不禁一愣。
「画儿。」竺允道如此说着:「她从还没懂事起,就让我这么叫了。……宰相大人,你如此称呼过吗?」
李鸿岁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深深地刺痛。
只记得他们自成婚的那天起,他的妻子──柳灵画便不再真诚地笑过。面对自己只是那对外人客气的模样,而且,当他试图以「画儿」这个名字呼唤她时,换来的只有如冰雪般冷然的容顏。
李鸿岁由心底冒出的愤怒和冰冷交织在一起,不断地绕着自己的心口旋转,那冷与热的滋味直教人痛苦不已。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道:「你说的对,不过娶了她的人是我。和她育有女儿的也是我。」
李鸿岁站了起来,竺允道却连搭理的意思也没有。李鸿岁道:「但是,该釐清的事情我不会放弃,该报的仇我也不会忘。竺允道,若你想替你的旧情人报仇,那么往后我交待你的第二件事,你恐怕就得参与不可。」
「竺允道决不食言。」
「这样最好。」李鸿岁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过几日后,我便会再来,别让我发现你要玩什么把戏。」
「竺某一向顶天立地,不行小人之事。」
「好!那我李鸿岁就算当小人也所谓!」
李鸿岁推开了门、拂袖而去,而竺允道的神思却又再度被拉回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往。待到他回神之时,只知道自己不断地喃念着伊人的名字。
画儿、画儿。
那是仅仅属于他一人的名字。
但,究竟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伊人的身影还会盘桓在自己的脑海中呢?
他忽然觉得他这辈子仅爱过的那个女人是可怕的毒药,但却又像糖蜜一样如此甜人心田。
画儿、画儿。
彷彿只要他如此喃念着这个名字,伊人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在这天夜晚的梦境中,他彷彿等了千万年之久,而后看见了云雾当中伊人化作仙子乘云而来……
是她吗?不是她吗?
是邪?非邪?
他引颈盼望。
立而望之……
却在许久之后才隐约看见伊人的身影,为何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为何两人的距离如此遥远?
偏何姍姍其来迟。
当伊人伸出了素手要触及他之时,只见一道刺眼的白光出现在眼前……
竺允道猛然惊醒,却发现,天色已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