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老农夫的妻子不屑地呸声道:「你这老鬼说东西从没个准的!上回阿狗的媳妇还说会生个漂亮的女娃儿呢,结果生出来的却是个男娃!」
「但张伯伯这回或许说得准呢!」那名自吹自擂的林姓农夫嘿嘿笑道:「这十多年来竺师父替咱们赶走了不少打家劫舍的糟蹋东西,让咱们这村可真的名符其实成了『长安村』,这好人啊!会有好报的!」
「是啊、是啊!」眾人纷纷道着,柳红凝看间话到了一个段落,便赶忙挥手道:「各位叔伯阿姨们,我这趟下山是来替爹抓药的,就不在这里间聊啦!我得赶忙到镇上找王大夫去!」
「噢噢,对对对,孝顺的娃儿,去抓药要紧!」张姓老农夫道:「你爹的伤可好得差不多了?」
「是呀!」知道老农夫向来多嘴,柳红凝纵身飞出了田埂、到了一旁的路面上,道:「但还是不放心!想多抓几帖方子给爹爹养身体!」
「唔,柳娃儿可孝顺得紧!」一名农妇道:「快去吧!咱们也要继续忙活儿囉!」
「欸。」柳红凝笑着应了声,道:「那我就先走啦!叔伯阿姨们再见!」说完,柳红凝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热情朴实的长安村。自从自己过了十五岁后,这些善良的村民们几乎每个人都变成了可怕的长辈们,天天向自己打探着是否想嫁了不说,甚至偶尔还会偷偷託着亲戚朋友溜上山找师父去说亲……虽然这样的举动乃人之常情,但对于她柳红凝来说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要嫁人吗?这件事情她打从心里没想过。
师父在家中放的可都是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再来嘛!自己也是天天跟着师父练武、做功课,根本没想这么远……
「关关雎鳩,在河之洲,」柳红凝的口中开始喃喃念着与爱情相关的诗句,头一个便是取自诗经当中的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咦?那么若是有个好君子,女子该怎么办啊?……唔。」
从长安村到长安镇是不足一个时辰的距离,但柳红凝的身手好,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达,况且她知道家里还有几日的药,今日藉故下山便是想溜达、溜达,这点竺允道也是知道的,因此便没有在长安村便牵了寄在村长家的马,直接徒步而行。
想着想着,柳红凝放慢了些脚步,最后剎地止下:「啊!有了!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柳红凝开心地唱道:「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唉呀,真不害臊!」
想着自己唱着的正是大胆的求爱情歌,纵使连柳红凝如此大方的女孩子亦不禁耳根红透。她足下步伐慢了些许,又有些夸张地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定下心神再度恢復了原本的速度。
不远处,已出现了小镇的影子。
竺允道和柳红凝居住的地方虽距离大城镇不是很远,但却是位于没有人会靠近的方向。长安镇和长安村都不是交通要道,虽不算偏远,却也是寧静而少有外地的客人来往,因此也算是另类的世外之境。
虽然,这样不受重视的地方,纵使在天子脚下,亦偶有扮作商人的恶匪欺凌良民的情况出现,但起码在长安村这块地区,是受了竺允道和柳红凝二人庇佑的,因此也少有人胆敢进犯。至于长安镇则因为离长安村不远,因此竺允道这座「大佛」的名声多少也庇佑了当地些许。
柳红凝通过小镇守卫简单的检查后,便快乐地走向了长安镇中最热闹的大街,开始瞎逛着。
因为从小到大每隔几日便会随着竺允道来长安镇的缘故,柳红凝早在大街上认识了不少人。因着竺允道的名声以及柳红凝不受身世影响的开朗个性,因此一路上走着,倒也有不少人与她打招呼。
柳红凝喜欢长安村的寧静,亦喜欢长安镇的热闹,因此逛了小半个时辰下来也很是开心。直到走到了大街的尽头,不若往常般的寧静,却是有一群人在闹腾。柳红凝皱了下眉,看着平日高掛的「医」字被黑压压的人头挡住,便端地觉得有些碍眼,于是也就起了些心肠挤进去里头看看。
这处悬掛「医」字的住宅是小镇上有名郎中王大夫王佑的宅子,王佑早年曾在亲王府上做过专任的大夫,是在丁忧期间顺势辞了工作回老家,也就是长安镇继续悬壶济世,一来可解思乡之苦,二来也是想摘掉那算得上一半儿的乌纱帽,在家乡好好养老。
长安镇上的人几乎都认得柳红凝,因此当她开口借了路后,便陆续有人让路给她往最里头去。
在王大夫的宅子前厅,有一个人被另外两个人搀扶着。被搀扶的那个人虽身着华服,但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而搀扶着他的两个人便嚷着要王大夫想办法解决这样的情形。
「王大夫!我们家公子都已经病成这样了,您是大夫,应该有办法治才对!」一名家丁道。
王佑皱着眉,道:「方才老夫都说了,陈公子这病当初来看时就该对症下药,至多三个月便能痊癒,此时拖到现在,已非药石能治了。」
「但您是京城内最有名的大夫啊!」另一名家丁亦道:「该不会这点病王大夫也数手策吧?」说罢语尾还微微上扬,面带不屑之色。
看到有求于人者还摆出这副德性,一旁的人纷纷议论着:「什么话,求人治病还摆这种姿态,王大夫、别理他们!」
也有人不客气地道:「这陈家的人平时就待大家都不好,凭什么有病求医还是这等口气,王大夫!儘管别理会!」
看着眾乡亲们持续闹腾,素来喜爱清净的王佑也不禁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而方挤进来的柳红凝看着王佑如此,也只好站了出来,道:「王大夫,遇上了麻烦吗?」
「噢,柳娃儿,你来的可不是时候。」王佑苦恼地道:「今日可不巧,不能和你多聊聊,老夫回头抓了你爹的药,拿了就回去吧。」
面对王佑身为长辈的体贴,柳红凝可不领情:「这可不行,王大夫,您对我家有恩,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说罢,转身逕自拉起了那名病得快晕过去的陈公子手腕沾压了一下,又道:「这根本是内伤嘛!怎么,跟人打架了?」
柳红凝的语气带着点不快地质问着,那家丁虽然对于柳红凝擅自动手的礼感到不满,却也只能闷哼一声表示没。
「逞什么强嘛!又不是仗义行侠,会点皮毛功夫就在那里显摆,我记得几年前才受过一次教训不是吗?」柳红凝亦不客气地道:「自己找的麻烦还要堆到王大夫头上,真是不要脸!」
听得如此苛薄另一名家丁忍可忍:「柳妮子你嘴巴放乾净!」
柳红凝轻哼了声,右手捻起剑指,便往那陈公子胸口一点,而后向上一划,那两名家丁没来得及阻止柳红凝出手,正又要喝斥时,却听得自家少主人轻咳了几声,竟是缓过气来!
「你……」
「我什么我,带着你们家的人快滚远去,」柳红凝挑眉道:「我帮他缓了气,只要依照一般的方式好生调养数个月就会好转,但往后若要再闹事惹了什么祸上身,我看阎王爷也不肯放人了。」
王佑看着柳红凝的手法,心中虽带了些疑惑,但基于信任眼前的娃儿,因此也就没多说什么。他轻叹了一声,回到了柜上继续整理起这几日的帐目。而围绕在这小地方的眾乡亲们看了已经没什么戏可看,不一会儿也几乎都散了去。
柳红凝待到眾人散尽,方才笑嘻嘻地对着王佑道:「王大夫,给您惹麻烦了。」
「哪会,」王佑笑了笑,道:「倒是你,方才发现了什么,竟然会马上出手相救?我可记得你是最讨厌他们陈家人恃强凌弱的。」
「还能发现什么?」柳红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当然讨厌他们,但刚才那傢伙恐怕再不安分,也活不了下一次祸上身了。」
「那伤竟如此严重?」王佑凝着眉,虽今日他并未替那陈公子把脉,也看得出他非常虚弱,但根据他行医多年的判断以及前一阵子的诊断来看,情况似乎没有柳红凝说的如此严重。
柳红凝道:「我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但对方下手很是谨慎……虽然动了杀机,却是将自己的气劲收敛着灌入,这样一来刚开始只会觉得稍有不适而忽略了严重性,然而随着时间的经过,那外来的气劲逐渐逆流,最后便会带着伤者浑身的血液逆衝、致人于死。」
「怪不得,当初把脉时只知道他气血不顺,想着只是动了气……」王佑说到这里,不禁一声苦笑:「大概是我老了,不中用了。」
「哪儿的话,」柳红凝噘着嘴道:「王大夫的医术天下闻名,但您又没学过武功,再怎么样也不能用这般门道苛责自己!」
王佑笑了笑,道:「你这妮子,方才是吃了蜜不成?看来当初老夫相中你的资质,多少传你些医术也是不枉那些功夫。」
柳红凝吐了吐舌:「王大夫这么看重人家,人家也不好意思让王大夫失望嘛!况且学这个也很有趣,每天让爹伸出手来给人家探看,也可以知道爹復原的状况如何,最少也能知道爹是不是在安慰人。」
「你这个鬼灵精!」王佑笑道:「竺师父要是知道了,肯定得苦笑你这娃儿精明!」
柳红凝笑嘻嘻地道:「我早就跟爹说过了,他的确如您老人家所说的一般反应,王大夫不愧为前辈,是不是也可以开个相命馆呀,依我看吶!这肯定赚!」
「市侩!」王佑啐骂道,一面又说着:「所以呢,你爹的情况最近怎么样?」
柳红凝知道王佑想了解竺允道更正确的状况,便道:「内伤是几乎全好了,外伤也都养得差不多了,但早晚体虚,偶尔还是会因为气不顺而半夜起来咳嗽。」
「喔?」王佑皱着眉,道:「依你爹的功体,可不会那么虚弱才对,柳娃儿,可有什么其他发现?」
柳红凝偏了偏头,道:「我想大概是那次受伤后便花了全部的精力顺气养伤,恐怕是得开始补补身子了!」
王佑凝着眉沉思了好半晌儿,才道:「恐怕我想你爹体内还有最后一股逆气没排出来,柳娃儿,你回去便自个儿探探,那气只要一顺,恐怕会吐个几口淤血出来……若没吐出淤血,那么也可能得咳上一阵子。」
柳红凝也跟着苦恼起来:「但我爹就是不让我帮他顺气……」
王佑听了先是一愣,而后才道:「才拍个背吧!大男人爱面子,若是因为面子而伤了身体可就不好!你就把这话替我带给他,我这次帮他开了两帖药,一帖跟以前的一样,再服完三日后,就开始换滋补身体的,我看这伤顶多再调养十天半个月的便能够好起来。」
「谢谢王大夫!」柳红凝的声音很是高兴,但随后又立刻沉了下来:「只是爹武功这么高强,怎么没事伤得这么重!究竟是欠下了什么仇可以让人下手如此狠绝!」
王佑一面转身忙着抓药,一面道:「江湖嘛!一日江湖、便是一辈子的不归路了……」
「但我问爹是否有跟人结仇,他却说没有。」柳红凝噘着嘴,一面看着王佑抓的药,在心中默念了几次将药方记下来。
王佑叹了口气,道:「柳娃儿,你还年轻。这世界上的事情啊,并绝对的对与。每个人看重的事情都不一样,老夫曾在年轻时就碰过有人在比武时捲去了他人的兵器拋向远方,这本是很平常的事,但被捲走兵器的人却因此大发雷霆,最后还差点让对方丢了性命。」
「为什么?兵器被捲走不就是自己学艺不精吗?况且是在比武呢,再捡起来不就是?」
王佑开始动手包着药,一面道:「那人说啊,他的兵器有如何如何的意义,是比性命还重要的。……柳娃儿,你说说,这对我们来说是很不可思议没,却对那人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
「好吧!」柳红凝有些不甘愿,一面也动手帮忙包着药:「或许爹真的是因为一些什么原因而跟人结仇了也说不定。」
「你能这样想,便是会想开。」王佑笑了笑,道:「好啦!虽然现在还不到中午,我想今天你就先回去陪你爹吃午饭吧!」
「噯?」以往都是留到夕阳西下时才要回家的柳红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道:「王大夫,您下午还有事情吗?」
「是啊!」王佑慈祥地笑道:「我那住在外地的不肖子可要带着孙子过来住个几天,如果路上没耽搁了行程,恐怕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到了。」
柳红凝露出了理解的表情,笑道:「王大夫的儿子也很孝顺吶!三番两次请不回您老人家和他们共住,便勤着往这小镇跑来。」
王佑道:「没办法,他们家的老头儿喜欢清静,长安镇好,好得让人不想搬走!」
「嘿嘿,」柳红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若王大夫真要搬走,那么人家还真有点捨不得。」
王佑听了哈哈笑道:「你这娃儿,嘴甜!」说罢便把药包用绳子系了紧,交到了柳红凝手上,道:「好啦,快回去帮你爹煮午饭,别让他又一个人对着墙壁吃了。」
柳红凝吐了吐舌,道:「好啦,王大夫别欺负人家了!我这就回去!」
王佑点了点头,又叮嚀道:「嗯,若还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好!」
天上的太阳高高掛着,此刻正要进入辰时。柳红凝告别了王佑后,一路上便带着轻松的步伐离去。因为听进了王佑的叮嚀,因此她没再像从前一样东逛逛、西绕绕,反而是离了镇后便又点起足步往长安村奔去。
天上的太阳刺眼,但对于柳红凝而言却早是习以为常。她回程的一路上并没有多加注意路边的景色,因此所花费的时间当然也较去程来得少。待到回到了长安村,便直接上了山回家去。
正中午的时间,外头并不会有多少人。柳红凝一面想着自己已经来不及准备午饭,一面又加快了脚步上山。
此刻的氛围亦不太寻常,越接近家门,柳红凝只觉得似乎有许多人来过?
一般而言,她和竺允道的居所是不会有人登门造访的。就算偶有访客,也只是长安村的樵夫前来打个招呼便罢,但绝对不会留下这么多足跡……
看着一旁摧折枝干的树木,柳红凝不禁升起了一股怒气。究竟是谁,如此嚣张!
她突然心中一凛,一面想着:不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带着如此的不安,她衝破了树林,踏入了小房子所座立的那片空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大轿子和数十来名身着黑袍的官府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