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八突然想起甚么,赶忙拉着莫军头衣摆,小声问道:“那明日所谓法事,想必是与妖人拼杀了?”
“你倒还未过于蠢钝,不过不是一般妖人,而是对坐人。”
“那小的明日便还是念那句法决?可有无影响?”
莫霞明一怔,心中怪罪自己怎的把这茬忘记交代,告诉十八按原先交代行事即可。说罢,便快步走向殿外指点军士操演布阵。丁老头与白十八站在一块儿,感慨道:“这孩子,自他被我师兄相中根骨从一锦绣人家里带入阁中,相识亦有二十余年。人不错,办事亦仔细,只是刚入五峰见习便遇上那门子事,他家中最小,自幼甚受回护,不知人心凶险。谁料刚入修行界便入迷案之中,从此知晓修行之人并非逍遥神仙,算计勾心之事更甚于常人百倍。无忧无虑富家子,二十年间却成了只愿前线祓妖的铁血军头,造化弄人。”
十八看着莫军头不苟言笑的模样,问:“既身负造化,为何还需算计勾心?”
“因有人总谋求更强、更高、更远,最好一人震天下。天道已倾,修行更为不易,福源愈加稀少,执念者便愈发用力钻营。有人钻营正道,便有人钻营邪道。”
“邪道?”
“世间造物何其多,人外方有禽兽精怪、鬼魅妖异种种,凡有灵者皆欲生,凡欲生者皆不满足。诚然若佛家那些老光头们所说,三界六道皆在苦中,纵可修行又如何于苦中超脱?纵使修行者,也有残忍甚于鬼魅者。”
“丁老何意?”
“大阵需血晶方可运转,而十不存一。而其本质实乃伏羲之血气,我等实际皆为其旁支血脉衍发,故人人保有一丝伏羲血气。千年中陆续有丧尽天良之魔头大兴屠戮,集数城人血提炼血气以供自己修行。”
“怎...怎会如此.....”
“当然此法也受天时限制,需于阴阳五行皆为火色之丙午、丁未之年方可成事。若你品察史迹,便知每隔六十年便有赤马红羊劫,或动乱、或天灾、或战事。正道之人自当不可能放过此种败类,然而人心易变,千年争斗终是交手连连,各讨不到好。于是两方便都布局天下,以天下为棋盘博生死。”
“这些妖人非无爹娘生养?怎的做此等天怒人怨邪事,不怕天谴?!!”
“自有天谴。以生民之血谋事,入道瞬时便堕入鬼道、魔道,再不成人了。故云,正邪相抗,修行皆苦。”
“修行若苦,为何不做凡人?”
丁老头别过头来打量白十八,长叹一气。“有人或会说求长生,千年不死;或会说习得神通,超然自由;莫小子会说,为家人更为常人暗守太平...”
“那您如何答?”
“老夫会说,乱世将起,我辈修行只求得一线生机。吴道人临走时留下一句话,‘天将塌,人定可胜’。”说罢,丁边渡便离去,剩下白十八原地思忖。
很快便是日暮,十八醒来后便未进一米,早已是饥肠辘辘。他实在按捺不住,便小跑到丁老头那儿委屈发问:“老头儿,你等怎的一天了都不吃点?”
丁老头只是斜睨一眼,缓缓道:“我道门之人,有辟谷法。大战前夜需将炁存息沟通以致臻境,万不可只剩一个时辰才临阵磨枪。”
“匠人明日却不需上场拼杀,怎也不吃点?”
丁老头沉默良久,突然大笑:“我们方才瞒着你偷偷吃了糖米花哈哈哈!且酥且香甜!”说罢咂吧咂吧,一幅尚在回味模样,直把白十八气得牙痒。
“...好啊老头子!!!欺侮于我!.....我不管!饿死明日便无人去做法事了!”十八使出他行走江湖独门绝技——耍赖!撒泼!纠缠!丁老头捏着拳头忍耐许久,白十八直把诸工匠搅扰得闹心,终于一手青龙剜心弹出,揪着他耳朵就一路拉到莫霞明跟前。“诶!疼!疼疼!!!爷爷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咱的宝贝耳朵就要与脑袋分家了,再不敢了再不敢了!”白十八也求饶一路,身后工匠们耳根子终于清净,纷纷起哄。
莫霞明正盘息吐纳着,闻声睁眼望向两人。“莫小子,这娃娃说他枵肠辘辘,饥不可堪,放他一人出庙找些吃食,大战前夕总不放心,就扔给你了!”丁老头一推,白十八受力趔趄正巧跪在莫头儿跟前,顺势合掌惺惺作态乞求莫霞明。莫霞明顿觉着头大,心想怎就抓来一冤家?最终僵不过白十八死乞白赖,起身带着他出了庙。
出了庙尚还在郊外,人迹罕至。两人走了约莫两刻,人渐渐多了起来。白十八张望远处街市有小儿各执火把喧戏,又以高竿子绑缚火炬耸立空中,男男女女齐会,于道上四面绕坐,周遭小摊子甚多,远远能听到歌舞欢腾。他兴奋叫道:“莫大哥,今儿个原是星回节!”
星回,本乃滇地乌蛮后裔古历新年,现如今汉夷相杂,亦是共赴佳节。对于汉人而言,六月廿五过节既图热闹,也权当度个小年。莫头儿见到此等欢欣景色,火光映照下的脸庞不由得也浅笑起来。
若人间处处时时如此,该是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