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细看完左相病书,言辞恳切,笔锋虚浮,已是病得握不稳笔了。
柳书欢合上放到一旁待下朝后细裁的奏折里。
中书侍郎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小皇帝,拱手行礼:“还请陛下及摄政王早下诰命。”
诰命?
摄政王撩起眼皮看他,中书侍郎表情波澜不惊,一幅早有准备的模样。
“说说吧,中书侍郎,除你以外还有其他的人选吗?”
中书侍郎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奉给他。
柳书欢接过,打开一看,不是名单,是另一封信。
还是左相的笔迹,但有力沉稳,他放在桌上,拿过刚刚的病书摊开。
搞什么?他皱眉。
这封信里絮絮叨叨,顾左右而言他,唧唧歪歪一堆废话,在信的最后说自己老了,想回老家种地了,亲爱的徒弟能不能来看看可怜老弱寂寞的老师呢?
柳书欢额头青筋跳起,他啪得一声合上奏折扔到已经解决等待作废的那一堆里。
几下折起书信:“本王知道了,待本王亲自上门告慰左相再做决定。”
他转头看向迷迷糊糊的小皇帝:“陛下觉得呢?”
小皇帝顿时坐正:“依卿所言。”
一早上他就这句话说的最多。
下了早朝,柳书欢把小皇帝送回寝宫,看他吃了点东西又睡回笼觉了就离开了。
马车行至前往左相府的路上。
柳书欢一边看还没解决的奏折,一边听柳剑说大理寺呈上来的密折内容。
“……已查清登基大典当晚陛下所食所饮俱异常。”
柳书欢抬头看了他一眼。
柳剑接着说:“衣物香囊,所触器具也毒。”
“那是怎么回事?”摄政王嗓音冰冷。
毒从天上掉下来的?
柳剑咽了咽口水:“据查,有个侍酒说……说看见陛下替您喝了一杯酒。”
柳书欢翻折子的手停了下来。
车里空气一下凝固起来。
“大理寺请文太医验毒,证实……,杯中有毒。”
柳剑说完,流着冷汗地低头跪着,他不必猜,侍奉摄政王多年,轻而易举就能知道他此刻内心惊涛骇浪一样的愤怒。
但柳书欢没有发火,他一只手攥紧小几,青筋暴起。
半晌,摄政王咬牙切齿的声音落下。
“查,给我查,大典上验毒的,侍酒的,负责典礼的礼部官员,都给我查,没用的东西,都给我死。”
他喘着粗气:“都给我死!!!”
柳剑磕头道诺。
摄政王一脚踹开小几,奏折噼里啪啦飞得到处都是,朱笔滚落到地上,画出惊心动魄的血红。
他仰头靠着车壁,一手遮脸,一手握拳咬在嘴里。
柳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他如此大动肝火了,屏住呼吸地跪在原地,不敢动弹,模糊听见他说:“……我的。”
柳剑惊讶看他,一时脑热:“是陛下执意要替您喝那杯酒——!”
砰!
一声巨响!
柳剑侧过头,额头上鲜血淋漓。
一只玉石臂手沾着血滚落到他腿边。
摄政王放下咬出血痕的手,和遮面的手,眼眸通红。
他抓着柳剑的衣领拉到面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一字一句地道:“你,也想死么?”
柳剑偏过脸,耳边嗡嗡响,脸颊红肿,嘴角留下一丝血,小声地道:“卑职失言,回去自当领罚。”
到了左相府门口,柳书欢默默语坐在马车里,柳剑将散落的奏折并杂物收拾好,把玉石靠手擦干净,放回小几上。
车厢里只有呼吸声。
过了许久,柳剑听见摄政王叫他。
柳书欢看着他,弯腰摸了摸他的脸。
“什么时候起,你也长大了。”
柳剑眨了眨酸涩的眼,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主子……”
柳书欢收回手:“长大了,就该离家了,出去走走,看看。”
柳剑流泪摇头:“不要……不要……王爷——公子!”
柳书欢低头整理衣服:“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你知道结果的。”
柳剑力低头:“……是,承蒙公子关照多年。”
他俯身磕头:“剑得主人赐名,幸而得用,今当远离……”
“公子,求您照料好自己。”
柳书欢路过他下车,平静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回去让柳琴来候令……柳剑,从今往后不必叫这个名了,走远点,别回来了。”
柳剑呆愣在车厢里,天旋地转。
仅仅一句话。
他说了一句关于小皇帝的逆言。
柳书欢要驱逐伺候了他十几年的柳剑走。
“可是……公子,如果柳剑不叫这个名字,那么不过就是个名乞儿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