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知晓真正的天道所在。
但就像她愿意追随着左子修,想要陪伴他在他身边一样。所谓是在山顶罡风之中看烟云笼罩的仙山,还是在谷底泥沼中见这烦劳忙碌的人世,她就是想这么做。
她心里有一种灵明的、可撼动,纯粹比的念头,这样直白地引领着她。
或许这就是修仙之人说的道心吧。
当然,小九儿也很聪明。
她说:“那云鹿乃是天地初生时的灵物,自然与天道相随不离。所以我最初在名山脚下昏迷时看见的那棵树,与回春居里的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天道所化。”
“是吗?但所谓了。”妖族抬起手,磅礴妖气化作阵阵黑云,伴随着四海八荒的怨魂死气,发出刺耳的尖叫。
它说:“名山也在天之下,也有知晓大局的聪明人,早就该反了。”
小九儿啧了声,心想果然如此。
“恐怕是仙尊你闭关,或者下山除妖的时候,就被人暗算了吧。”小九儿低声说:“如此审视夺度,恐怕就是……”
“是关瑞吧,是他劝我立刻下山,还要我带上你。”左子修平静道:“他是丹峰长老,名山所有的丹药都经他受,下毒也方便。”
小九儿本不敢笃定,如今被左子修这样说出来,那便是事实了。
她满心怆然。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她知道关瑞长老对她很好,性子也不坏,绝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
可他的确想要覆天……
她抬起头,看了眼遥远的、一直压在他们头顶的苍天大道。
苍老恒然,亘古言,威严肃穆。
小九儿再低头,看见满身华彩的鹊羽,看见哀嚎绝望的妖族,看见满心大义的帝王。
以及,渺小而力的自己。
和她身旁那位天下二的夫君。
“左子修。”小九儿忽然感觉心口痛得厉害,但她执着地握紧了左子修的手:“我虽然很怕痛,但我不怕死。”
左子修讶然。
前半句,他其实早就听她说过了。
但他很想问问她,她怎么会不怕死呢?
天底下的一切,哪有不怕死的?
她若真不怕死,当初为何要在天谴的折磨下逃出宫殿,一步步踏过问心道来求他?
左子修静静地看着小九儿,就像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万幸,小九儿会说话。
她对他甜甜地笑着,软声软语的,似是撒娇似的与他亲昵:“我只怕没法和你在一起。我已经说过了呀,也想的很明白了呀,论怎么样,我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她想要一直站在他身边。
而不是那群只能跪下来对他叩首,对他伸出手哀求怜悯的人。所以她说,她想修炼为真仙。
关乎别的一切,也关乎生死,更不关乎皇兄口中的大义道理。
“我只是喜欢你啊。”她努力不哭出来:“你别松开我,我不走。”
“小九。”
左子修眸光闪烁,终于不再顾忌仪态,抬手摸了摸她的发。
“小九。”他唤她名字:“我的小九。”
不再是念尘了,也不再是人间的小公主。
小九儿正得偿所愿地餍足欢心,围墙外,竺云谏冷冷地发号施令:“放箭!”
上千名精兵搭弓而射,箭矢飞驰,裹挟着妖族的怨怼与仙灵祝福,直刺这对执意要听从天意的真仙伴侣。
小九儿很害怕,但她没有闭上眼。
她努力让自己看清楚,清晰地记得这群人怨怼的模样,记得皇兄忘恩的模样,记得他们这狂妄愚昧的模样。
这就是人啊……红尘之间的凡人……
小九儿法指责什么,只能默然接受。
是非对已经不重要了,再过万年、千万年,这些都是一场过眼云烟。
“别怕,小九。”
在漫天杀招之下,左子修仍然身姿笔挺。
他一身白锦华服,迎风微动,抬起手时西见出鞘,只一横,剑未出鞘,便破了这浩瀚死境。
磅礴妖气被瞬间击碎,彷如齑粉尘土一般消散而去。
这是何等伟力?
小九儿愣了:“左子修……你……”
他不是还没羽化么?怎会有如此扭转乾坤的神通?
她甚至没看见他拔剑出鞘!
“剑,为君子之器,行君子之义,代君子之名。”
左子修背手握剑,雪白的剑穗簌簌摇晃,像是零落尘埃般的白雪,天地之间只剩一片静默。
他的剑变了。
被他称作西见的本命剑,成了一截细长的树枝,上头还挂着一片树叶。那雪白的剑穗露出原本的模样,赫然是曾经西来神国的道路两侧挂着的金银花串。
左子修再度睁眼,一片空清淡漠,俨然没了束缚。
他说:“吾即大道,万古常久。”
小九儿的心头一片火热。
她感觉自己心头有什么东西在跳,振翅欲飞,但又可奈何。
拦住她悸动的,是左子修给她的剑骨,在她的心脏之上,正护她周全,让她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此时此刻什么都知道了,但什么都说不出。
“你们要杀我,我一直都知道。”
左子修的声音冷冷的,裹挟了远古的风霜,似是从另一个世界幽幽飘来,满是不屑一顾的平静高傲。
他将那枚几百年前从左府小树上折下的树枝抛下,扭头看向一直在远处观战的男子。
“梦师。”左子修说:“广见。”
“见过仙尊。”
梦师仍然是那副平凡的俗人打扮,他自千军之中走来,越过妖族时,那妖族落下血泪,痛苦地喊:“大祭祀……”
妖族挣扎爱好:“父亲!”
“论试多少次,天就是天,我们是斗不过的。”梦师苦涩一笑,“我已尽了全力相助,让他在梦中受困,但依然难撼其分毫。”
梦师对左子修跪下说:“仙尊,我也该死了。千万年之前您留下我,并不是想让这天地间的活物再有个机会,让我去替您看,替您找到一个让这天地存续的理由。只是您想惩罚我罢了。”
小九儿觉得这听上去太坏了。
但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天意安排,那便人可以置喙。
“是吗?也许吧。”左子修一如既往的沉默。
梦师见自己没有立刻化作飞灰,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