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照亮的光线下,江柏脸色出现了一瞬间的不自然。
主系统的束缚消失后,不光过去记不住江柏的路人有变化,熟悉的人也有。譬如刘启明对他更亲近了,管家先生对他更好了,连俞陆都变得不太一样。
过去十一年,江柏有过无数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无法被人记住的压抑感是会给心理带去严重创伤的,可偏偏江柏所经历的邪门事情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连心理医生都看不了。
999倒是会陪他,可那家伙归根结底也就是个小孩,且不是人类小孩。江柏如果想向它倾诉无法被记住的痛苦,还得先给999解释解释人为什么需要被记住。
想发泄情绪的时候实在是没有那么多闲情雅致。
所以江柏大多数时候都会找俞陆。
这事对任务伊始就和俞陆认识了的江柏而言简直轻车熟路。
当然,他的经历对俞陆也不能说。就只能像他平时完成任务一样,以一些很莫名其妙的方式去故意招惹俞陆,甚至让他生气。这样既不违背人设,又能得到俞陆的反应,让他的情绪以某种奇怪的方式发泄出去。
江柏觉得时间长了,俞陆对他的行为肯定多少有点了解,有时候从对方眼睛里能感觉到,只是俞陆从不点破。
剧情行进中,他不点破,江柏也乐得装傻。
十一年来任由俞陆的厌恶值懒洋洋地趴着。
却不想主系统一朝消失,俞陆会突然开始直白提问,好像一下就将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击破了。
让江柏一时间没想到要怎么招架,眼睛在台灯灯光照耀下微闪。
按理说,主系统消失,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束缚他,他完全可以畅所欲言,但十一年对这件事的闭口已经让江柏逐渐没办法轻易诉说。
本来也没必要再说了。
可眼下的情况却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999带来的信息同样也颠覆了江柏的认知,所以俞陆说得没错,他心情确实是不太好。
但江柏看了俞陆半天,在短暂的沉默后,答的却是:“没有。”
说完直起身体就要朝外走,却不想转身的一瞬,收回的手腕会被人用力拉住。
固定住的轮椅发出很轻微的响声。
俞陆的手掌很大,因为常年复健,掌心皮肤也很粗糙,握住江柏手腕时力若磐石,大到吓人。江柏错愕回头,正好对上对方那双沉如渊的眼。
这个人一贯话很少,大多时候都得靠那双情绪难明的眼去辨别他在想什么,或者是靠素来克制严谨的动作。
对寻常人来说这或许是个麻烦的闷包,但对江柏而言却不同。
因为主系统无法解构人的思想、眼神、举止这么细枝末节的东西,所以靠这些所传达的微妙信息,只有他们两个可以接收,且可以避免直问后会立即被主系统察觉到的体罚。
所以江柏过去总是很喜欢说乱七八糟的话,做奇奇怪怪的事,然后观察俞陆的反应。这对他来说是剧本之外的真实,且只能反馈给他。
久而久之,读懂俞陆也就成了江柏的习惯。
可过去那些江柏做起来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事,在如今这种状态下,反而好像做不太到了,好像冥冥之中生出了什么隔阂。
回想起在给他找回家路的999,江柏垂下眼睛,手臂用力,无声地想将自己的手腕抽回。
俞陆抓力足,江柏的臂力也不差,而他每往回抽一分,象征着抗拒的行为就会让俞陆的眸色暗一点。好像江柏从之前放开的真实舞台,突然又回到了他看不懂的地方。
这种反复给人感觉极其糟糕。
而俞陆在短暂的思索后,只能抓住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信息,在江柏快把手腕整个抽出去前,开声问他:“下棋吗”
那双黑色的眼底酝着不同往日的情绪,江柏猝不及防抬眸,好半天才道:“哦。”
数分钟后,刘启明将棋盘送进来,横放在红木桌上。
江柏才刚反应过来般道:“就一盘啊。”
江柏的棋是来到这个世界后俞陆教的。
十七岁以前因为生病,棋这种需要深思熟虑的运动项目对江柏来说实在是太累了,尤其是围棋。再加上那时候的他把绝大多数时间都用在玩乐器上,也不愿意在这些旁类里花心思。
是来到这里后,看见俞陆自己下,江柏闲着无聊好奇跟学,再后来慢慢就喜欢上了。
古人发明的大多东西都含蓄周正。
而在这种含蓄周正的东西里剑走偏锋大杀四方简称搞破坏就是江柏最喜欢干的事情。
他棋风暴力,完全不按定式走,一派找完事后生死由命的样子。寻常人对这种无厘头的棋风很容易没办法,因为抓不住规律,有些人甚至很抵触这样的棋手,觉得他们不讲道理。
但俞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