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新进来一批浮光锦。那浮光锦比宫中常用的雨丝锦织金锦更轻薄几分,制作成盛夏穿的衣服,是再合适不过的。
只浮光锦数量极少,翠微宫里也只分到了一匹,玉青临向来对楼西胧极为舍得,宫里分到的一匹新锦,她分毫不取,全为楼西胧裁成了新衣。
楼西胧看上个月为自己制衣的宫女,因为自己又长高了,拿着软尺站在他身后量他的肩宽腿长,“母妃,我最近长得快,裁了新衣也穿不了多久。还不如你拿去”
玉青临执拗道,“你常常与太子呆在一起,总穿些旧衣怕不太好。”她看到宫女退下来,问,“量好了么”
“回娘娘,量好了。”
“下去让尚衣局的依着尺码裁了去做。”
宫女答应了一声是,捧起放在托盘中的浮光锦退了下去。
楼西胧望着出去的宫女也要告退的时候,玉青临忽然开口,“西胧,你与太子之间发生什么了么”
楼西胧怔了一下,才明白玉青临为何会有此一问自那日放了风筝,从东宫回来之后,太子总躲着他似乎。从前国子监放了课,便要叫他一起去东宫,如今放了课,也不看他一眼,急匆匆便走了。
玉青临叹了一口气,“他到底是太子,你与他即使再亲近,心中也要有度,万不可僭越。”
“是。”从话中听出提醒之意的楼西胧也忍不住思索起来,难道太子不理会自己,真的是因为自己有时僭越,惹太子不快了吗。
窗外疏影横斜,云影入窗。
“太子。”自堂前走过的太傅忽然站定。
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楼西胧,因为这一声被牵回了注意力。
“为其死,不若助其生的后一句是什么”太傅问道。
楼西胧看着太子的背影,他的声音如今日的天光一样的清朗,“羽翼既丰,何不翱翔千里。”
太傅赞许的点了点头,楼西胧望着太子的侧颜,他明显感觉到太子的眼睛动了动,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将视线投来。但与从前发现楼西胧偷看自己,扭过头冲他一笑不同,太子反将背脊挺的更直一些,直到楼西胧连他的侧脸都看不到。
太子与楼西胧之间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楼凤城的眼中。
国子监放了课,几日未与太子说一句话的楼西胧,起身向太子走了过去,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躲避他,太子恰好侧过头,与身旁的伴读低声说了什么。
楼西胧站在他桌边,“皇兄,我”
楼曳影终于看向了他,目光与他对视片刻后,又从他的面颊上滑开,“我有事要去一趟承乾宫,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这是继那日两人东宫分别后,楼曳影唯一对他说的一句话了。
楼曳影随即起身,平常因为他与楼西胧走的近,被摈弃在外的伴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国子监。
二人这般异常,连一向迟钝的翟临都发觉了不对劲。他问三皇子,“他跟太子怎么了”
楼凤城故意说给楼西胧听似的,“太子身边从不缺拥簇环绕的人,若有人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才是可笑。”
楼西胧听见了这句话,他看过来了一眼,而后默不作声的离开了这里。
楼曳影并未去承乾殿,他回了东宫之中。如今皇后不在宫里,偌大一个寝宫,因为他喜好安静,竟只有两个站在门口候命的宫婢。
楼曳影静坐一会儿,心中却始终环绕了楼西胧方才同他说话时小心的神情。
他也不想那样待他,只如今他叫那花楹弄的心乱如麻,看到楼西胧,心中便不可抑制的生出一股躁郁之气他怎么会对皇弟存有那样低劣的心思他怎么能存有这样低劣的心思。
静坐之后,愈发心绪翻涌,胸闷气短,楼曳影索性站起身来,压平一张宣纸,提笔练起字来。
“那公子看到这双眼睛,第一个想起的人是谁呢”
花楹的一声询问,叫楼曳影握笔的手震了一下,墨迹一下子在纸张上润染开,楼曳影低头看自己面前的宣纸,上面正写着他方才的心中所想。
西胧。
怎么能是这个人不能是这个人是谁都可以绝不能是他
楼曳影一下慌张起来,忽然丢了笔,抓起桌子上的宣纸整个撕碎,他怕叫人窥见自己心中的秘密,也怕自己发现,这个名字的主人才是埋在他心里的人。
撕碎的宣纸散落了一地,一向沉着冷静的楼曳影,连着桌子也掀翻在了地上。门外的宫女进来想要收拾残局,低着头的楼曳影忽然斥责了一句,“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宫女被他这反常的模样吓的后退了一步,也不敢去扶倒在地上的桌子,匆匆走了出去。
在寝宫之中,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之后,楼曳影慢慢坐了下来,背靠着被掀翻在地的桌子,抬手撑住了额头。
与太子忽然冷淡的关系,让楼西胧有些难以适从,他前几日总是怏怏的,今日听到楼凤城说的那句话,又忽然释然了。
这一段快乐的时光,已经算是他偷来的了。
即便现在仍有兄弟间的深情厚谊,等到太子登基,等到他大权在握,那时候两人之间,仍旧是相隔天渊。既然迟早如此,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呢。
正在楼西胧因为想开了此事,慢慢将心中郁结放下的时候,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娇脆的女子嗓音,“四皇兄四皇兄”
谁七公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