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钟声回荡在荒漠中，久久不息。
血红巨钟逐渐消失，夜空恢复了少许明亮。
黯淡的星辰闪烁微光，半抹苍白月色横挂空中，弧度浅薄，好像神明嘲讽的嘴角。
“夏冷？！”
夏泠被钟声震得头晕目眩，短暂失神后，一回过神便看到夏冷和橙橙在自己面前化为了尘埃。
不论是魔法阵还是帝君神辉，都没能起到丝毫抵御效果。
夏泠眸子睁大，目光呆滞，任由夏冷和橙橙化成的沙被风吹到自己身上。
她完全理解不了这钟声为什么会如此恐怖。
那可是夏冷啊……
近300点总属性，净土游戏最强的玩家之一，却被一声钟响直接秒掉了，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到底是什么本？
顾池神色同样有些凝固。
夏冷……也会被秒？？
只有幽幽子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她也这样死过一次。
那次不仅是一两个人，而是一个团，包括老李头等人在内，百多号人所有防御技能全开，然后全部在钟声下变成了沙子，风一吹就散。
女神大概也知道自己无法抵挡，也护不住预言家先生，所以在察觉到巨钟出现，确定这个本是尘埃丧钟时，选择了以命相搏，只是最终也没能改变什么。
相对于这个结果，幽幽子更不解是，自己这次怎么没死？
回头一看，预言家先生还在，夏泠也在。
只有夏冷和橙橙没了。
三人孤零零地站在黄沙中，沉默良久，夏泠略微有些手足无措。
一直以来夏冷在她心中都是无敌的存在，此时连一秒都没撑住，对她的冲击实在有些大。
但好在只是游戏，震撼归震撼，不至于像新人那样痛哭流涕。
幽幽子忽然出声：“会不会是因为神性？”
上一次她被钟声秒了，这一次没有，论属性夏冷比她更高，所以肯定和属性没关系。
而除了属性，现在的她与之前相比，最大的成长就是预言家先生带给她的神性。
Ω副本的首通又刚好是他们三个，幽幽子虽没问过顾池这方面的事，但那个成就她一个蹭车的都有，没道理正常通关的预言家先生和他的贴身女仆反而没有吧？
这也是幽幽子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
顾池紧皱着眉头。
他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但逻辑告诉他不该是这样。
目前的神国之门已经变成了尘埃丧钟。
如果通关尘埃丧钟真给神性，没有神性又无法通关尘埃丧钟，这不就成死循环了吗？
他们三个的神性还是靠Ω成就给的，这就更离谱了。
通关Ω，才有资格倒回来打SS？
这不合理。
顾池不否认神性的确可能对钟声有着抵御效果，但这一定不是正常的应对方法。
千人副本，光靠他们三个怎么都没得打，必然存在其它门槛更低的存活方式。
“以前有人抗住过这道钟声吗？”顾池问幽幽子。
“有是有，但很少很少。”幽幽子道，“一千个人里偶尔能活上一两个。”
为什么能活不清楚，他们的属性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低的。
神性查不了，不好判断。
而抛开神性不谈，这些人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点，不管是长相、身高、性别、体型，还是属性等等，都不一样。
而且有些人前一年能顶住第一声钟响，后一年却死得比谁都安详。
进入尘埃丧钟又需要难度钥匙，成本不低，且同一个玩家连续进入同一个副本存在CD，须间隔7天以上，摆烂群没这个财力，也没有时间去控制变量进行大量实验，找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龙刃以前有人拿命试过，用复活道具强行度过第一个晚上。
结果第二天也有钟响。
一次宝贵的复活机会最终只换来了24小时的存活时间，情报也没打探到多少，可以说是白搭一条命。
龙刃再富裕，也不可能真让一千个玩家每人带几十条命进去玩，这些都是用来打线下本的核心资源，不能随便动，更别说钟声只是尘埃丧钟的第一个机制，后面还有什么，谁也说不准。
这也是导致他们那个首杀开荒群最终变成摆烂群的主要原因之一。
官方都没辙，他们能怎么办？
反正不打也不会降临现实，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有这时间死来死去的浪费钱，不如上三楼洗个脚来得舒坦。
夏泠抓住一个关键点：“所以其实没有神性也有可能抵挡住这些钟声？”
她状态调整得很快，说话间已经顺手把夏冷化作的沙子给扬了。
夏冷虽然寄了，游戏还是要继续玩的，否则神国之门不是白开了吗？
“这个先问题放一下。
”顾池将思路换回来，决定暂时不管什么共同点，说道：“我们有24小时时间寻找任务。”
现在重要的不是如何抵挡第一道钟声，他们已经活了下来，重要的是接下来还有钟声。
幽幽子对尘埃丧钟的了解也少，没法确定明晚的钟声和今晚的钟声是不是完全一样，他们要么赶在第二次钟响之前通关副本，要么就找到更稳妥的可以抵挡钟声的办法，争取更多存活时间。
神国之门是动态难度没错，可即使按单人难度的五倍来算，把他们扔进尘埃丧钟也过于夸张了。
决定一个副本难度等级的因素不仅是任务和时限，还有玩家数量。
1000人的本5个人打，难度少说翻了200倍，哪怕神国之门本身是个SS，甚至SSS，也不该这么离谱。
顾池更愿意相信尘埃丧钟只是作为神国之门的一张地图出现，他们被标注为“？？？”的任务并不是尘埃丧钟原本的任务，也许只需要在这个背景下完成一件“小事”，即可通关副本。
从这个角度看，单人难度的神国之门可能都不在这张图。
动态模式是在进入游戏之前开启的，因为他们人太多，所以副本临时变更成了尘埃丧钟。
相当于强行把他们投放到一片战火纷飞的区域送快递——送快递这件事本身不难，难的是如何穿越火线。
逻辑告诉顾池，尘埃丧钟这张地图应该在这次神国之门的难度中占了不少模，光是进本后迅速降临、且会反复出现的即死机制，就已经是千人本的SS级标准，相对而言，任务只能比机制简单。
否则玩不了一点。
顾池现在根本不考虑这是原版尘埃丧钟的可能，是的话可以直接开摆了。
但他不喜欢摆。
他还等着提升神性干大事呢，哪怕有一点通关的可能，顾池都不会躺平等死。
“我们先去找NPC。”
时间不多，顾池没有多犹豫，理清思路后，带着两女消失在夜色中。
……
按照幽幽子的记忆，顾池三人来到了哀鸣荒漠东部。
这是日出方向，离希望最近的地方。
这片沙漠太大，顾池又带着人，没法一步到位，数次瞬移后，才看见远处散落着一座座小型城镇。
城镇之外有一道向内凹曲的城墙，断断续续，残缺不齐，似乎已经被岁月磨砺得面目全非。
根据道韵计算，这段路差不多有2000公里。
如果没有言灵，光是想找到城镇都得花上不少时间，途中还有可能碰见未知的危险。
在这样的沙漠中找路，还不如去穿越火线。
“就是这。”幽幽子终于将印象中的尘埃丧钟和眼前的一切对上了号。
她没来过城墙这边，但这些城镇的形状她记得，一个个方方正正，跟监狱似的。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里的确少了许多荒芜感。
地平线末端那些城镇亮着火光，仿佛一簇宽矮的灯塔群，为迷失在沙漠中的旅者指引方向。
“这下好办多了。”夏泠稍稍松了口气，只要有活人，他们至少能把背景打听清楚。
这算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好消息。
“但我们得绕一下路，”幽幽子道，“城镇附近一般都藏着怪，女神不在我们可能打不了。”
尘埃丧钟的玩家出生点都和城镇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就是很多队伍被团灭的原因。
话音刚落，众人脚下忽然传来一阵悸动，周围的砂砾颤抖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心！”幽幽子最先反应过来，急忙拽着顾池和夏泠后退。
“吼！”他们刚一闪开，沙地便塌陷出一个旋涡，一条浑身裹满黄沙的巨型蚯蚓状生物嘶吼着从地底钻出来，贯入高空的身躯足有二十米长，头部整个是一张血盆大口，尖锐的勾牙上黏着腐臭浓稠的绿液，上下拉丝，一口下去怕是能咬断一栋楼。
“告辞！”幽幽子只拉着两人退开十余米，顾池却带着两女闪出了十多公里。
连一点试探的意思都没有，跑得毫不犹豫。
巨型蚯蚓的感官范围似乎极广，一头扎进沙子里追了上去，不断将地面的沙尘顶得凸起外翻，速度极快。
可惜顾池比它更快。
无心恋战的顾池跑路甚至都不用腿，言灵编程，用瞬移启动瞬移，一步迈出去连着闪了十多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巨型蚯蚓便连他的尾灯都看不到了。
沙子下的动静戛然而止。
它冒出头来，腥臭的大口转了360度，最终不甘地吼了一声，又钻了回去。
夜色重归于静。
这一路上还有许多流沙旋涡，都是在顾池三人短暂停留后出现的，但也仅限于旋涡，没有东西再冲出来。
顾池三人很快来到一座城镇之中。
镇上的建筑风格很怪，大多是低矮的平房，屋檐房顶往外伸着尖刺，像
是自由女神的头冠。
构成房屋的砖瓦十分古旧，工艺更是远远谈不上精湛，好像只是简单地用水泥糊上，乱七八糟拼凑成房子的形状。
城门也独特得很，直接在门里夹了个铁栅栏，漏雾漏雨又漏风。
整个城镇是棱角分明的方形，酷似古欧时期的殖民领地，外围筑了一圈约克城墙，四个角各有一个圆形棱垒，上面伫着火盆，这就是顾池等人之前看见的“灯塔”。
除此之外，城里没有其它光源了。
街道空荡荡的，也看不见人，似乎所有居民都已经熄灯睡觉。
“这里好脏。”夏泠对路面随处可见的青苔泥藓有些不适应。
它不是单纯的脏乱，而是有种泥泞感，明明铺着地砖，踩上去却软绵绵的，有一点点恶心。
但城里没外面那么危险就是了。
这些城镇能安然无恙地存在于危机四伏的哀鸣荒漠中，说明对那些沙子里怪物有着一定的“克制”作用，可能是玩家在尘埃丧钟副本里的“安全区”？
幽幽子观察着路边的房屋，她能听到屋子里传出的呼吸声。
人都活着，这就是夜里潜入城镇后最令人安心的事。
“你们说，我们会不会碰见其他玩家？”幽幽子忽然想到一个点。
新版本后尘埃丧钟从活动副本变成了正式副本，不打就会降临，龙刃那边的首通悬赏也发到了各个公会，导致大家现在的开荒积极性都很高，搞不好能碰见老乡呢。
顾池摇摇头：“不太可能，尘埃丧钟作为独立副本，时间线已经固定了，我们这个是随机的，没那么容易碰上，不过……”
顾池顿了顿，又道：“我们可以试一试。”
言灵术的方便之处就在于此，不论是赶路还是找人，都能大大缩减时间和难度。
就刚才那段路，没有言灵或其它无CD的传送方式，他们可能过都过不来。
以那大蚯蚓的速度，他开着风之子都不一定跑得掉。
而跑不掉大概率就是死，人家一个团都要打半天的东西，他们三个人磨到天亮都未必能把血条磨光，过程中随便再来条蚯蚓，他们直接就可以下线洗澡了，还找什么老乡。
“等等，我先隐个身。”幽幽子说着隐去身形，以防万一。
“你全程保持吧。”顾池知道少女的习惯，干脆给自己和夏泠各上了一个反隐BUFF。
不上还不要紧，这一上，直接把顾池吓了一跳。
一张披头散发、干枯如柴的苍白面孔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她眼眶发黑，眸子蒙着一层阴翳，其上布满血丝，几乎是脸贴脸地直勾勾盯着他看。
“艹！”
顾池罕见地爆了个粗口，当即一个后跳。
夏泠也看见了这个女人，女人离顾池近，离她也近，他们在城里晃悠了好一会儿，完全没发现有脏东西跟着他们。
这一瞬间，夏泠汗毛都竖了起来，掏出匕首便是一发雷光·一闪。
这是个附带强制位移的技能，夏泠一下子冲出去老远，身后灿烂的雷光收束成一条线，随她一起穿过女人的身体。
女人却毫发无伤。
幽幽子看得一头雾水：“你们在干嘛？”
“伱是谁？”顾池并未回答，他迅速冷静下来，一边盯着女人问道，一边给幽幽子也上了个反隐BUFF。
幽幽子：“！！！”
我的爸呀，有鬼！
她“嗖”一下闪到顾池身侧，另一侧留给赶回来的夏泠。
两个少女很默契地一起将顾池护在了身后。
女人用毫无焦距的瞳孔打量着她们，声音嘶哑地开口：“你不是这里的人……你们都不是。”
顾池不承认也不否认：“你凭什么假定我们的来历？”
女人道：“你们太弱。”
好像没有攻击欲望？顾池嗤笑：“意思是你很强？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女人：“……”
沉默了，说明这个状态并非她本来的样子。
是死掉之后变成的鬼魂？
顾池在试探女人对玩家的态度，是敌人还是友军。
他“艹”完之后便给自己补了一个瞬移，随时准备跑路。
女人过了半晌再次开口，伴随着轻轻的叹息：“我叫娜塔娅。”
顾池：“我叫陈医生。”
夏泠：“陈甜甜。”
幽幽子：“陈美丽。”
娜塔娅枯槁的双眼透露着些许疑惑：“你们是一家子？”
顾池点头：“是的，我们来这里旅游。”
“那你们还真会挑地方。”娜塔娅语气略带嘲讽，“像你们这样的人，能活过一晚上都是幸运之神的眷顾，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客死他乡。”
夏泠适时开口：“这里很恐怖吗？”
娜塔娅：“不恐怖，但足以要了你们的命
。”
“还有，小姑娘，在和别人聊天之前，你应该先把手里的匕首放下。”
夏泠：“……”
幽幽子悄悄将手藏到背后，换上一个阳光的笑容：“娜塔娅前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我的家乡。”娜塔娅道，“现在叫神遗之地。”
她看向周围的房屋：“你们是不是很奇怪这里为什么又脏又乱，像个监狱？”
“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一座监狱。”
“整个哀鸣荒漠都是一座监狱。”
231个神历前，这里曾是一个繁盛的神国。
他们的文明有着波澜壮阔的历史，有着自己英雄和领袖。
他们挣脱了命运的束缚，熬过了残酷的末日，战胜了既定的灾难，在浩瀚无垠的宇宙深空中建立起了一个崭新的国度。
人人都拥有强大的神性，人人都拥有成为神明的可能。
他们的神国潜力无穷。
可以预见，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势必会成为一方霸主，横扫整片星空。
每个人都对神国的未来充满希望，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野心。
殊不知，真正的灭顶之灾已悄然来临。
没有一个旧神会放任新神的成长。
哪怕他们远离纷争，四处躲藏，连友国覆灭也不管不顾，旧神还是找到了他们。
与旧神的力量相比，新生神国太过脆弱渺小。
那一天，整整十二位旧神带着他们的神民，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没有谈判，甚至没有多余的话。
只是用一个淡淡的字眼给他们曾经及现在的一切判了死刑。
“杀。”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一位旧神的力量他们都无法抵挡，何况是十二位？
他们的英雄和领袖被旧神毫不留情地抹杀，血与火摧毁了他们的家园，无数人在痛苦和哀嚎中死去，整个世界变得一片血红。
娜塔娅那时才明白，原来他们从来没挣脱过命运的束缚。
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了一些年头罢了。
在满怀希望时被打落谷底，这样的结局，比自生自灭更令人绝望和悲哀。
他们的神国从此变成了满是黄沙的监狱。
战争中活下来的人全部被囚禁于此，日日夜夜听着那如噩梦般挥之不去的钟鸣。
残忍的旧神们轮流敲钟，要用钟声一点一点磨灭他们的神性，彻底根除他们再度崛起的可能。
他们很懂什么叫斩草除根。
“你们没想过逃吗？”幽幽子问。
“逃？”娜塔娅喉咙干涩，“往哪儿逃？”
时至今日，他们的神性已所剩无几，甚至连城外看守他们的最低劣的旧神宠物，神性都比他们高。
他们无处可逃。
夏泠打开个人面板，发现真如娜塔娅所说的那样，她的神性经验从0/100变成了-10/100。
只是成就加成不计入基础数值，她的神性等级才依然维持在1级没变。
如果是正常升级的神性，这会儿已经掉阶了。
娜塔娅轻声道：“失去神性化为尘埃，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或许这就是我们注定的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