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岑倒是理解这些，不过在这一瞬间，他从祁峋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哀伤，像是觉又像是真的，也不知道祁峋心里在说什么。
再试探问一次吧。
“你真的不会放我出去吗？”
“不会。”祁峋起身收拾碗筷，打开电视让程远岑看。
电视里面的内容枯燥聊，程远岑并没有兴趣，看了一会儿就回房间休息，他想早睡点，免得祁峋又折腾他。
程远岑心事重重地睡过去，到了后半夜呓语不停，说了很多想要离开的话，还踢开被子。
祁峋起身帮他掖好被子，查探他的体温，发现一切正常才安心。
他已经在世上活了八百年，最开始只是林间一只黑色的小蛇，过了两百年幻化出人形，游走于山野，混入市井。
世间还是好人多，他被一个老婆婆养大，尽心尽力地孝顺她，又去城里开办草药铺，利用自己远超常人的五感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医者。
城里的居民都爱戴他，愿意来他这里治病，甚至称呼他为妙手回春的神医，声名远播，吸引更远的人群。
老婆婆去世后，他就在城里定居，享受人间的烟火与繁华。
某日，他在路边救了一个少年。
少年衣着华贵，浑身都是血，手臂和腿骨都折了，五脏六腑有毒，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看起来是被人暗算。
他心生怜悯，于是把少年带进自己的医馆救治，亲手照顾他十日，总算将人救活过来。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一派贵公子模样，体内的毒基本是清了，只不过他手脚不便，还不能生活自理。
少年原是警惕地看着他，发现他只是一介医者，于是冲他道谢，“多谢大夫，不过我此刻被人追杀，尚且不能露面，还请大夫替我遮掩，日后必有重谢。”
他在人间待久了，知道那些达官贵人的孩子从小就不安全，兴许面前的少年就是城里哪家的贵公子，遭人追杀也是可怜，于是答应了少年的要求。
那时他姓，只是取了一个峋字，而少年也学着他取了一个字“清”。
清的忍耐力很强，哪怕是不喝麻药移骨都能忍着不出声，只不过移动完就疼得昏过去，倒在他的怀里，额角尽是细汗，眼角也溢出了泪水。
平时看到的清坚韧而顽强，但其实他非常瘦弱，隔着衣裳都能够感觉到，此刻他浑身发颤，好久才缓过来。
峋把他放床上，掖好被子，为他煮夜间要喝的药茶，香气弥漫整个房间，外面的月亮正圆，明日必是个好晴天。
到了后半夜，清就开始做噩梦，嘴里念着爹娘，而后开始浑身发抖，眼角溢出泪水，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峋走到床边，就看到清突然坐起来，愣了片刻就开始大哭起来，他连忙把清抱入怀里哄着，让他不要害怕。
清哭得一抽一抽的，非常可怜，他搂进了峋的肩膀，此刻再也不是那个坚强的公子，只是一个害怕做噩梦的孩童，他将心事憋得太久了，这个时候忍不住说出来，哭诉自己的遭遇，“峋，我是家中庶子，娘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不喜欢我，家里的兄长们都骂我是野种，欺辱我，嫡母从不管这些。
我曾在寒冬里被兄长们送去河底，差点冻死，炎热的酷暑里，他们把房门锁了，又送我去马棚里睡，臭气熏天，差点被闷死。他们甚至要在我心爱的姑娘面前诋毁我，她最后还是嫁给了别人。
我不愿再受他们欺辱，努力了几年总算让父亲看到自己的才能，没想到只是离家办事就被他们派人追杀，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人活着这么难，他们生来就是嫡，从小过着忧虑的生活，我不愿跟他们抢什么，我只是想好好地活着，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
峋没想到他有过这样凄惨的经历，只好劝道，“既然他们不想让你好好活着，你就更应该好好活着，不然岂不是随了他们的意。我会尽心医治你，待你伤好之日再回去。”
清沉默了很久，忽然缩进峋的怀里，“峋，你真好，此事还是要好好谋划，届时我定然能对付他们。”
自此，清就在医馆住下，每日被清好生照顾，待他能够下地行走之时也会帮忙煎药，写药单，作为医馆里面的帮手。
有时二人还会相伴去山上采药，时常会遇到猛兽，不过都被峋打跑。
清就养着峋教自己武艺，两个人会在后院里切磋打斗，偶尔清就会倒下被他及时扶住，后来他甚至学做饭，天天端给峋吃。
半年后清所有的伤都好了，他告别峋，扬言日后必会登门道谢。
送走清以后，整个医馆都变得寂寥冷清，平时看病都容易走神，峋干脆把医馆关了，打算变成原型回山里待上几日。
可是，他论如何都放不下清，三个月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早已发生了变化，而清杳音信，于是沿路北上。
一路上他见识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知道自己待的地方不过是小城，不过附近的山林是真的世外桃源，真正繁华的城是在北边的京城，那里有王公贵族，各地商人，各国使者，里面大都是富丽堂皇的建筑。
进了京城，他才知道，清是当今的六皇子，如今呆在暗天日的地牢里，人看望。
他利用法术变化容貌成功进入地牢里，看到浑身是伤的清痛心不已。
清重伤昏迷不醒，他看到峋的脸，登时哭出来，眼泪混合着血液掉落，喃喃道，“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斗过兄长他们，本来说好了会回来看你，没想到会这样.......”
峋擦去他的眼泪，第一次生出要带人回山林藏起来的想法，“我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也不回来了。”
清苦笑一声，“逃了也是逃犯，早晚会被追杀，你既然能够潜入地牢里，肯定有本事，如果你愿意帮我夺得皇位，我必会报答你。”
牵扯人间的事情就会有因果报应，妖们大都不愿意跟凡人扯上关系，可峋看到伤痕累累的清又是不忍心，于是答应帮助他。
在峋的帮助下，清一路畅通阻，顺利干掉自己的所有兄长，成功住进东宫成为太子，而他的父皇垂垂老矣，已经时日多，年后就能够登基。
还记得那年东宫的梅花盛开，红艳艳的一片，清邀峋去院子里赏梅，可他是蛇，冬天就想窝在暖和的地方休息，并不愿意出门。
清只好摘了梅花进屋里，帮他插进花瓶里，两个人围炉煮茶，一起听雪声。
那时峋虽困乏，也要拿起茶饼来烤炙，帮清煮茶。
喝到一半，清忽然问他，“峋，你几次三番为我出生入死，这是为何？”
峋想到曾经，并不知道怎么回答，有句话他噎在口中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清放下茶杯，盯着他的眼睛，满是柔情，“我想当皇帝保护你，因为我心悦你。”
听到这句话峋犹如死水一般的心境在这刹那掀起轩然大波，也放下茶杯，“我亦然。”
清笑起来，他靠进峋的怀里，细数他们的曾经，“我曾经不理解何为龙阳之好，如今倒是懂了，等我当上皇帝，我要跟你成亲，再洞房。”
峋的耳尖微红，那时总是克制，只敢在清的鬓发落下一个吻。
年后，皇帝驾崩。
清作为太子接了遗旨，却被其余皇子围攻，为首的正是废太子，其余则是那些多年欺负他的皇兄。
太子身边的护卫有限，从外面调兵很慢，峋在血海之中为清杀出一条路，尽心护着他的心上人。
可是杀的人太多了，血腥味浓重，他受到刺激，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瞳孔变成金色，脸上长了鳞片。
在人尸堆积的山旁边，清头上的冠都歪了，他看到峋的模样，眼中划过惊惧，愣愣地看着他，“峋，你是........”
峋变出原身将他盘住，挡住那些箭矢，护着他去了偏殿的密室里。
城外的士兵成功进入皇宫将那些反叛的皇子都擒住，清顺利当上皇帝，他将那些皇兄全部做成菜，分给他们的家人，头颅悬挂在城门口。
一时之间，暴君的称呼传开来，许多人不满他的即位。
清为了处理这些事情，花费了半年才算解决。这半年里峋陪着他处理各类事物，二人恩爱非常。
应他的要求，峋幻化成女子，与他在皇宫大婚，作为皇后。
夜里，峋变回男儿身，清就在他面前脱了衣裳，露出雪白的肌肤，躺下张开腿，情态诱人。
峋将清抱起来，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竟然是他将匕首插进心口，硬生生将小小的紫色蛇心挖出来。
他的动作极快，眼神并没有不忍心，反而盯着蛇心看，露出满意的笑容，“自古人妖相隔，你既然是蛇妖，我们就法在一起。反正你爱我，倒不如将蛇心送我，助我长生不死，做万世的皇帝！”
蛇心被剜走，大股大股的血涌出来，峋咳嗽不已，已经没了力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悲还是该怒。人皇想要长生不死，本就是逆天而为，清不会有好下场。
下一刻，天雷劈烂屋顶，清被击中倒在地上，蛇心滚落在峋面前。
峋将蛇心放回去，连忙用法术止住血，查看清没有死，于是去了他的记忆，离开皇宫，回深山里修养。
伤太重，他一睡就是五十年，醒来后一切都变。
清在位三年就病死了，反贼杀进京城里改朝换代，他作为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没能好好安葬，陵墓坐落在荒山里。
峋曾去陵墓看过他，一块石碑一个坟包，没有陪葬品。
有时候，峋会想，倘若他早些把清带去深山里关起来，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有时候，峋又会想，倘若他没有暴露蛇妖的身份，是不是就能和清长相厮守。
他在人世间走了几百年，终于明白自古人妖相恋没有好下场，从此再也不敢跟任何人有联系，也不会暴露自己蛇妖身份，在人间总是小心谨慎。
渐渐的，他连跟人正常说话都不会了，只能做出简单的回应。他有数个身份，后来迷上大学里的化学药剂，于是潜进去做一个认真的好学生。
顺利的话，毕业时他就会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换下一个身份。
然而却遇到程远岑，他的眼睛很亮，脸庞像是河底被磨洗千万年的玉石，时而聒噪，时而安分。
程远岑整个人都是明亮的，当他出现的时候阴天都不会沉闷，散发着勃勃生机。
见他追了半年有些可怜，祁峋就暂时答应做他的男友，打算把他说服，谁知道时间一长就沦陷进去，法自拔。
他万分珍惜和程远岑的情感，努力维持人形，不愿意触碰他，怕露出原身，把程远岑吓跑了。
本来打算，论如何都要忍到底。可是那天晚上听到程远岑在酒吧要分手，祁峋就没了理智，太怕失去程远岑了，论何种失去都不能忍受，干脆将他关起来。
现在程远岑知道了他的身份，必定不会长久，兴许会和别人一样杀了他。
祁峋握着程远岑的手来亲，低声道，“是我先囚你，要是你动手杀我，也算死而憾。”
他像是一个走进末路的囚徒，贪恋片刻的欢愉，明明知道强制的结果不好，但还是不愿意放程远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