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上一次离开后,便再未回来,师兄的刀,师兄的剑,都没带走。刀剑本就身外之物,或许和忘生一样,被丢掉了。
虽说师兄好似很喜欢那些刀剑,到手之时,均颇为怜惜,可对那些刀剑的喜爱,大抵是和对忘生的是相似的。他珍视之时,会寸寸抚过剑身,便是睡觉也要带着。再之后,便会交予忘生收好,兴起之时,才会同他讨要。
忘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安静收拾着客栈里的东西,虽说此番出门,师兄并未带多少剑出来,因而师兄不要了,倒也说得通。可他还是要保存好的,万一师兄哪天忽而想起,总不会遍寻觅处。
直至他发现了师兄落下的剑帖。师兄应当是要去参加名剑大会的,剑帖落下可如何是好,眼看大会不日便要召开,忘生妥帖存好那些刀剑,想了想取了师兄平日里惯用的一刀一剑,便要出门去。
他戴着师兄的斗笠,虽说先前那两名纯阳弟子并未认出他,他的脸应当不会再……还是谨慎为上。本届名剑大会不知会有多少旧人,总归会有人见过年少时的李忘生。若是被认出来,忘生当真不知该作何解释。
他一路紧赶慢赶,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看见师兄站在万人中央,看着众人畏他,敬他,叹他。师兄功成名就,声名远扬。
师兄有很多徒弟,有很多追随者。他不必再担心师兄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受苦。
只一晃眼,谢云流便不在那台上了。身侧人声鼎沸,忘生从人群中退出来,抱着剑沿着西湖慢慢走。他来迟了,师兄有了新的剑,便也用不上他包袱里的剑帖,用不上他怀里的剑。
师兄回了中原,见了纯阳掌门李忘生,大抵是也用不上忘生了。
他亦听到不少纯阳掌教的评价,言他上善若水,功力深厚,是忘生所向往的模样。纯阳宫而今江湖上声名斐然,忘生亦是心生欢喜。他从未想过执掌纯阳,可他意想中,所辅佐师兄营造的那个纯阳宫的未来,确实是这般模样。
西湖畔游人如织,又恰逢盛会,极为热闹。忘生行于其中,便也染了几分烟火气,好似一枝霜雪染了残霞,便能再晚一刻消散。
可惜没将那身道袍带出来,忘生想,左右师兄不在,他便可换上那身衣服,假作纯阳弟子的身份,走在天光之下。
若是穿着那身衣服,是不是还能再回……再去纯阳,看上一眼呢?
谢云流推开客栈的门,便要将残雪往忘生怀里一抛,同他说——
他的手滞在半空。
屋内整整齐齐,物件均分门别类归置好,偏偏……
偏偏缺了个人。
他夺来的名剑被他随意搁在桌上,谢云流一边唤着李忘生,一边往里头寻去。此处本就是临时的落脚点,二人的东西并不如何多。谢云流转一圈不见人,便又煞有介事地打开衣匣,抽出抽屉翻了翻,再往桌子床底查了查。没人。
好你个李忘生,躲到哪里去了。谢云流这般想着,丝毫未意识到他向来稳若磐石的手,此刻正微微发颤。
总不会……消散了吧。
谢云流又掀开床板,往枕下那块地探。李忘生藏东西都放一个地方,呆板得很,他在他枕下的床板之下,见过不少他觉得重要——的毫不值钱的玩意儿,比如谢云流予他的发带,谢云流给他的剑穗。谢云流时常会偷偷掀开忘生枕下的床板,看看里头放了什么,眼见全是自己的东西,又一副“我便知道”的模样,心满意足合上。
可他今日,摸到了别的东西。
谢云流取出那个被珍重包好的小包袱,打开,是一身道袍。
谢云流呼吸都停滞了。
便在此刻,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忘生走了进来。他摘下斗笠挂好,瞧见桌上放着从未见过的剑——冰骨铮然,是把极好的剑。他唤了声师兄,往里头走去,便在看见谢云流手中道袍的一刻,一顿。
这声师兄好似打开了谢云流呼吸都开关,他竭力平稳气息,并不问他去了何处,只装作若其事将那道袍取出来,瞧了瞧大小,道:“我不会回纯阳。你不必给我备这个。”
忘生轻轻应了一声,将怀中抱的剑放回原处,想了想,又解释道:“这是忘生给自己买……”
“你在痴心妄想什么?!”
一声暴喝炸开,便如同忘生设想中的一样。
谢云流将那身道袍狠狠掷在地上,起身逼近忘生,直将他逼到墙上,将人围困在身下:“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