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果然是入了秋了,门口落叶已成堆。
有早起的勤快人,趁着街上人还不多,拿着斑竹扫帚将门口落叶扫成堆。
根据衙门规定,住在街边上的人,至少要保证自家门口街面上的整洁。落到实处,若是寻常住户,衙门不见得为难你,可若是商铺,门口乱糟糟的必然是要被勒令清理的。尤其昨夜风大,吹落枯叶无数,此时满大街都是刷刷的扫地声,混杂着小摊贩的讲话,不觉喧闹,反倒还挺悠然。
武将没有坐轿子的道理,陈将军骑马而来,身后跟着几名亲兵,都长得高高大大,不是军中杀出来的熟练好手,便是曾经有名的江湖厮杀客。
走到柳树街中间一些的位置,早早便看见了那面“道”字旗。
挂着“除鼠去忧”的店招。
门已开了,里面还坐着有人。
陈将军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默默站在门口,往里边看。
这条街的房子都差不多,一楼像是东城那几个有名的算卦大师开的铺面一样,要简单一些,一张方桌,道人坐在一边,客人坐在另一边。
此时坐在里边的是一名抱着小孩的妇人,大清早就来了,想来是有要紧的事。
只听里头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应是时节变化,由热转冷,但衣裳没有加得过来,染了风寒,这才发热。不是中邪,也没有闯鬼,夫人该带孩子去看大夫才是。”
“风寒?那怎么办啊先生?”
“在下不通医术,不敢随意指点,只能告知夫人,这是病,不是中邪,不必花钱去找民间先生、求神请佛也用处不大,最好便是去看大夫。”
“请先生您再看看!”
“无能为力……”
“可我们哪看得起大夫……”
“南边长寿街,有个济世堂,里边的陈大夫曾在城外蔡神医处学习,医术高明,心地更是善良,声名远扬,听说他每逢五、十坐堂义诊,今天刚好八月初五,夫人若要去的话,可以赶早。”
“当真是义诊?”
“上个月也有一位老丈病重,说胡话,常有幻觉,以为是中了邪,从在下这里离去之后,过了半月又来道谢,听说便是那位陈大夫治好的。”
“那太好了!”
“夫人快去吧,晚了人多。”
“先生怎么收钱?”
“既没驱邪,便不收钱。”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妇人就差没有磕头了,随即抱着孩子,匆匆忙忙出门而去。
陈将军刚想进去,又见身边冒出一道身影。
是个瘦弱的中年汉子,挑着担子,应该是进城来卖菜的,放下担子后却走到了道人门口,也没进去,而是停在门口,笑呵呵的对里边说:
“先生,门口的叶子成堆了,一会儿县衙巡街的人该来找了。这会儿人少,先生扫帚在哪,小人替先生扫了。”
里头年轻道人却笑着摇头:
“足下好意心领了,不必理它,等晚上在下自己来扫。”
“一会儿巡街的人来了……”
“无妨。”
“先生真是雅人。”
中年汉子这才坐了回去。
看来他的摊位就在这门口。
陈将军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再往里看时,便正好与道人对视。
宋游冲他微笑颔首。
陈将军也一低头,这才迈步进去。
宋游慢慢站起身来。
双方行了一礼。
身后有人搬来礼物。
“先生。”
陈将军对他说道:“好久不见。”
“贵客上门,有失远迎。”
“不敢不敢。”
“请坐。”
两人又在桌前坐下。
“早就想来拜访先生,但心中有些顾虑,一直没来。”陈将军说道,“今日冒昧来访,希望没有打扰到先生。”
“在下每日清闲,谈不上打扰。”
“听说先生已经撤下了‘驱邪降魔’的店招,却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
“穷苦人家,没别的办法,他们不能不来,在下也不能不管。”道人笑道,“不过人也不多,偶尔接待,耽搁不了清闲,反倒有助修行。”
“那位也是受过先生恩德么?”
陈将军回头看了眼坐在门口的中年摊贩。
“那倒谈不上恩德。只不过这些在街边门口摆摊的人,多少要给铺面主人一点赁钱。”宋游不紧不慢的说道,“在下初来长京时,不懂这些,这间小楼也是从别人手上转来的,便从来没有收过这笔钱。后来知晓了,也没有收,他们便每月赠予在下几株自家种的菜,赠两个鸡蛋,有时在下出去采买吃饭,有人来找,他们也帮在下告知客人。”
“原是以真心换真心。”
“将军这么说话,可不像我在说书人口中听到的陈子毅将军。”
“说书人只讲世人想听的。”陈将军表情淡然如常,随即笑了笑,“既然先生不喜欢这些,那陈某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