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元青是在夜里回来的,他一路风尘仆仆,在巷尾告别了路上遇见的知己好友,撑着伞左拐右拐抵达家门口,正要推开木门时有人喊住了他。
“风先生?”
他转头望去,一身粗布衣裳的瘦弱女子惊讶地看着他:“真的是您,风先生,您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收起伞,清冷薄情的眉眼在氤氲雨雾中透着一股寒气,但他的语调却很温和:“巧娘,路上遇见事耽搁了一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巧娘道:“我在山上遇见了两个好心的修士,不仅杀了山贼还送了我一些钱财,他们来找风先生,但您一直没回来,我住的近,帮他们来看看。”
风元青颔首:“他们住在何处?”
巧娘:“唉,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住在附近哪个客栈里吧,今天我还在街上看见他们了,就是人太多一下子就挤散了,应该还没有离开落花城,明天还会过来找您。”
风元青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巧娘。”
他目送巧娘离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竹柄抖了抖伞面的雨珠,水流在他脚下汇成一处小洼。
房里甚是简陋,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一张木床,多的就没有了,他是修士,平时也不用吃饭喝水,屋里连个茶具也没有。
他拍拍行囊放在桌上,竹伞立在墙边,这是他在路上遇见的那个人送给他的,雨下的太大,那人说不收下伞就送他到家里,他过得清贫,家里已经许久没人来做客了,思虑再三还是收下了。
他直直走向床边,步履不急不慢,似乎藏着什么规律,随后蓦然停住双手结印。
嗡——
眨眼之间一个巨大的符纹从地面浮现,他静静观察符纹,发现没有任何变动才伸手一挥。
符纹泛起涟漪,两团散发着朦胧光晕的事物飞到他掌心,他咬破指尖用血温养,法器一接触到血液倏然白光大亮,纯粹生气阵阵波动,随即周围的光晕散去,两个黑色的指环被他拿在手中。
指环蕴藏的灵气深沉厚重,他损耗了真元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还是等法器锻造完毕才重新将其收入符纹,房间又恢复昏暗。
等一切做完风元青靠坐在床头休憩,他阖着眼不知在思量什么,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打在青瓦上噼里啪啦的扰人清静,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直到一道闪电将他藏在黑夜中的面容映得雪白透亮。
在轰隆隆的雷雨声中他呼吸急促倒在被褥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一直害怕雷声。
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人蒙着头等到雷声停止,不过昨夜却被人抱在怀里捂住了耳朵,听不到雷声,他居然还靠着那人的胸膛睡着了。
他辗转反侧,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风元青猛地坐起身,屋外一道惊雷打过,照得他面白如纸,他力抓了好几次才勉强披上外袍,拿起剑走到门边冷声道:“谁?”
“是我。”
清朗的男声含着笑意透进来。
风元青一愣,放下剑打开房门,屋外的人一身黑衣正淅淅沥沥淌着水,这种风雨交加的夜晚撑伞是完全没用的,男人将额前打湿的发丝捋到脑后,露出极其凌厉英俊的面容,他低着头看着虚弱愕然的小大夫笑道:“可以借宿一晚吗?”
风元青手指紧紧攥着门栓,指节用力得发白,他措道:“你不是走了吗?”
他和江尤寒一样是薄情寡义生人勿近的长相,旁人尊他敬他却不敢与他交好,以至于他对于人情世故并不通透,倒是意外地很单纯。
“我不放心,一路跟在你后面看你到家才走的,但落花城最近好像在举办什么赏花会,我问了几个客栈客房都满了,处可去只能请元青可怜可怜我,收留我一晚了。”长羿的目光炯炯,看着就让人觉得真诚。
风元青手心发汗,他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每年这个时候落花城都有许多外来游人,他见长羿身上湿哒哒的能拧出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房门打开让了半个身子:“进来吧。”
长羿很规矩,进来只站在门口不乱看,风元青屋里阴沉昏暗,他连忙走到桌前去点灯,结果突然一个惊雷炸开,他被吓得趔趄发抖差点摔到地上。
此时一双炽热的大手牢牢扶住他的肩膀,几乎将他半揽在怀里,长羿从他僵硬的手里接过火折,找到蜡烛的位置将其点燃。
屋内骤然明亮的那一刻长羿将他放开,他憋住的那口气长长地舒了出来,按捺住狂跳的心脏风元青垂着头落荒而逃:“我……我给你找身衣服。”
长羿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他嘴角含笑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眼神缓缓掠过屋内各处,最终停留在冷冰冰的石砖地面上。
风元青只有几件白衣,他避着长羿的视线从角落里拿出储物袋的衣裳和帕子,迟疑片刻还是递了过去:“只有我穿过的……”
长羿一点也不嫌弃,他接过衣物,指尖与风元青相触,微笑道:“谢谢元青。”
房间只有这么大,还没有屏风,风元青只能背着他听到窸窣的换衣服的声音用力搓着指尖。
风元青瘦弱的像个书生,买的衣物也很合身,穿在长羿身上却连胸膛都遮不住,大咧咧地露出一片结实的蜜色肌肉,风元青看了只觉得别扭,他等长羿把头发擦干便低声道:“睡吧,我明天送你出城。”
刚一出口他就顿住了,想起明日江尤寒他们会来找他,万一又过了那就不好了。
长羿看出他的为难,体贴道:“没事,我认得路,我有两个朋友在城里,明日我去找他们。”
风元青僵得像根木头一样站在一旁点头,他屋里只有一张床,长羿只能跟他睡在一起,但他从来没和谁同床共枕过,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相比起来长羿更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他自然地坐在床边看着风元青,或许是他的窘迫太过明显,长羿又站起来:“不然我打地铺吧,免得挤到你了。”
风元青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哪有客人睡在地上的道理,他按住长羿的肩膀:“没事,我只是在想事情。”
一阵低沉磁性的笑声烫得他头皮发麻。
他在极具侵略性的视线里快速褪去外袍躺在床上,正当他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屋外猛然爆起惊天动地的恐怖雷鸣,雷声夹杂着闪电,震得整个屋子都在哗哗地抖个不停。
他死死咬住下唇止住惨叫,身体痉挛抽搐差点吐出来。
雷鸣是他的梦魇,他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从死人堆里被救出来的,往后一旦打雷他就会回想起浓郁腐烂的尸臭味,被活生生撕裂还保持着惊恐神色的残破人头,以及流了一地内脏断肠的爹娘,还有贪婪饥渴朝着他扑过来的邪魔。
他背着长羿弓着身体惊悸得满身冷汗,在晦暗往事和现实交的混乱思绪中似乎隐隐听到一声怜爱的叹息。
有人从后面紧紧把他搂在怀里,火热的胸膛贴着他汗湿的背心,一双同样炽热的手熟练地捂在他耳朵上,可怕的雷声骤然小了许多。
“别怕,没事了……”
风元青不受控制地将手按在长羿的手背上,在他令人心安的气息中慢慢停止颤抖。
长羿轻声安慰他,语气充满怜惜,他哼着一支不成调的曲子哄人,那双深邃锋利的眸子满是恶劣的笑意。
在风元青没有看到的地方,黏稠的黑雾从长羿身后不动声色沉到地下,然后涌动翻滚,分裂成一条条黑蛇蜿蜒盘旋在房内各个角落。
符纹被触动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不过只在眨眼间又沉寂下去,黑蛇抓住时机摆着尾巴蹿进缝隙,风元青在浑噩中似乎有所察觉睫毛剧烈颤动,长羿并未慌乱,平静地将他搂得更紧,他低头吻了吻怀里人乌黑的鬓发,一路向下,对上风元青惊愕呆滞的眼神。
他的鼻息打在风元青脸上,两人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风元青吓坏了,形状姣好的薄唇哆哆嗦嗦:“你……你干什么……”
长羿缓缓退开:“我看你睡着了没有。”
“你……贴的太紧了。”
长羿似乎现在才发现,不好意思地将下半身离开他的腰腿,笑道:“没有注意,看你抖的厉害,雷声停了。”
后面他就规规矩矩躺在床上,没再‘动手动脚’惹得风元青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