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光(1 / 1)

在乌素的认知中,昨晚发生的事,一定是件错事。

宴席上,她不慎碰了一下那贵客,靖王便出言呵斥。

后来她做了……做了那等事,岂不是罪大恶极?

那位凶巴巴的靖王,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做?

乌素不想离开靖王府,被赶到外边去,她是要在这里一直打工的。

但是,这要收回去的珍珠耳坠怎么办?

乌素从自己的妆奁里摸出了几支可怜巴巴的银簪,还有几枚造型简单的素银耳钉。

这些东西都是靖王府赏赐下来的,不值多少钱。

乌素用了法术,也没办法凭空变出一枚圆滚滚的珍珠来。

要不……再回去找?乌素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觉得这是一个办法。

她将长发挽起,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准备寻个空出发。

乌素本是一股虚无之气所化的妖物,身子较普通人还要弱些。

她动了动,便没什么力气了,恹恹地靠在梳妆台前。

昨夜……确实是有些累。

她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却并未因此害羞。

她不知男女之事,也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她只记得昨夜那不可控的欢愉之乐。

它是美妙的,但乌素并不会贪恋这种感觉。

正在乌素思索间,又有人直接将她的房门推开了。

“门没锁,乌素,你醒了?”林梦上下打量了乌素一眼。

她见到乌素柔和的眉眼低垂着,神色有些疲倦,面颊上泛着淡淡的粉色。

她的容光羞怯,与她平时那冷然木讷的模样,有些不同。

“你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沉?”林梦质问。

“我夜里渴了,想让你帮我温壶水,敲了半天门,你也没反应。”

“你不会……偷溜出去做别的事了吧?”林梦掩着唇,想到了府里她和陆管事的传闻。

“没有。”乌素柔声开口,她说谎的时候,面色平静。

“陆管事命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是昨夜宴席膳房那边没用完的吃食,他送来给你吃呢。”

林梦拿着腔调说道。

乌素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果腹,但经过精心烹制的食物可以给味觉带来美妙的体验。

所以,若有机会尝一尝,她不会拒绝。

林梦和卫郦在这儿,她们时不时就直接推门进来与她搭话,乌素也不好再走了。

“管事的说待会儿就过来收东西,乌素,你整理好了吗?”

林梦说起交还衣物首饰一事。

乌素的脚步僵了一下,她还有一枚珍珠耳坠找不到,若说遗失了,免不了一顿责罚。

而且,她想着昨夜那贵客醒来之后应当会很生气,顺着遗失耳坠查下来,没准就寻到她了。

她记得昨夜是她扯着他不放来着,多少是有些冒犯。

乌素的眉头微蹙,轻声道:“整理好了。”

她将陆管事送来的食盒打开,上层是一盘外邦进贡的樱桃,洗得水灵灵的。

再揭开下一层,里边放着一盘清蒸鲈鱼,不过只有鲈鱼的首尾。

昨夜膳房做了鲈鱼脍,将鱼腹最鲜美的部位切成鱼生。

剩下来的鱼头鱼尾,也不好浪费,便被膳房的厨师们拿去清蒸,赏给下人吃了。

乌素之前收到上边送下来的食物,都只吃一些尝尝味道,剩下的就被林梦与卫郦分了去。

林梦还未吃早餐,想着与乌素一道吃,但乌素却将食盒提了起来,兀自往屋里走去。

“乌素,你做什么,我还没吃呢!”林梦开口抱怨道。

“不是陆管事送给我的吗?”乌素提着食盒,回首,歪着头,视线缥缈无依。

她的眼瞳如浓墨般黑,在清晨日光下显得剔透明净,又有些莫名的妖异感。

“你怎么这么小气?”林梦道。

乌素正待说话,外边的院门被推开,昨夜离开靖王府的卫郦蹦蹦跳跳走了进来。

“阿梦,我带了早餐回来,你与我一起吃,别管她啦!”卫郦挽过林梦的手,笑着说道。

她亮起了手里提着的小纸包,里边应当是包子馒头,看分量,只够两个人吃。

卫郦是没想到乌素的。

乌素提着食盒,走进自己的房间。

“咔”的一道落锁声传来。

“我就说她昨夜不对劲,不会

是去与陆管事私会了吧?”林梦小声对卫郦说道。

“谁知道呢?”卫郦笑眯眯的,她悄声对林梦说,“管她昨夜如何,我昨夜倒是挺开心的。”

“怎么了?”林梦也来了兴趣,问道,“你们怎么了,快些说——”

“他亲我啦!”卫郦语气略带甜蜜,面上也泛起羞赧之色。

“哎呀哎呀……”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偶有嬉笑声传来。

乌素在房间里,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昨夜子时刚过,她就看不见了,全靠感知周围的物体行动,但她的听力会敏锐许多。

乌素听到了卫郦那一声含羞带怯的“他亲我啦——”

亲……她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唇。

她的唇瓣是凉的,若没有记错,昨夜那位贵客也亲了她许久。

舌尖撬开齿端,扫过唇舌间的每一个角落,难舍难分。

这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乌素拈起一枚樱桃,舌尖舔了一下殷红的果皮。

莹白的贝齿轻轻咬开果肉,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迸溅。

哦,确实是挺甜的,乌素想。

她将樱桃的果梗取了下来,放在食盒旁。

而后,她拿起筷子,在鲈鱼的鱼头上搜寻了一下。

许久,筷子夹起一枚鱼目。

这鱼肥美,鱼目也格外大,与乌素遗落的珍珠耳坠差不多大小。

乌素掌握的法术很简单,她只能大致改变某件物体的形态,而且,过一段时间这法术就会失效。

她方才用自己的便宜首饰试了一下,都没办法将它们变幻为珍珠耳坠。

乌素小心翼翼地将樱桃果梗插在了鱼目上,珍珠耳坠的大体形状就出来了。

她指尖在鱼目上一点,黑白之气将果梗与鱼目包裹,一个小小的幻术将这它们变为珍珠耳坠。

收回物品的管事都会打开检查,能蒙混过去就行。

乌素将一真一假两枚耳坠放入首饰盒中,将发下来的衣裳叠好,稳妥地存放在锦盒中。

她做事慢吞吞,手脚不太麻利,胜在细致耐心。

乌素一人将樱桃与清蒸鲈鱼都吃光了,她听到外边的卫郦与林梦还在说着她的事,

她坐在窗边的书桌上,将存放好的一叠信纸摊开。

这些信,是一位已经死去的小姑娘写给奶奶的信。

信上有许多错别字,那姑娘没上过几天学堂。

没人教乌素识字,她所认识的字都来自于这些信件。

所以她才会被人笑不识字。

越是灵识丰富的生物,他们死后产生的阴阳能量就越丰沛。

乌素之所以坚持留在这里,是因为她要完成某位人类姑娘的死前的愿望。

她记得自己最开始只是一团黑白的气流。

在初始混沌形态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身边充盈着许多不同的能量。

有的能量轻盈出尘,有的能量沉郁坚定,但她都无法汲取这些能量。

作为生物,她的本能就是活下去。

乌素记得自己寻到那些能量的时候,面前躺着一个将死之人。

她叫陈芜,名字不太重要,反正她已经死了。

陈芜很年轻,不到二十的年纪,模样也普通,面颊上有点点雀斑,有些可爱。

她靠在一处小巷的最里端,捂着心口,重重咳着。

乌素好奇地跃到她的面前,将陈芜吓了一跳。

陈芜干涩的唇张了张,瞪大眼看着乌素,觉得自己在做梦。

乌素以黑白气流的形态围绕着陈芜转了一圈,她很饿,也很虚弱,需要马上吸取能量。

她依靠本能知道,陈芜在生死之间会崩散出阴阳未分的气息,这是她唯一的能量来源。

她的气息很凉,将陈芜冻了个哆嗦。

“是……是梦吗?”陈芜小声说。

“等你死了,我会吸取你的能量。”

乌素对陈芜宣布,再不进食,她也要死了,于是她懒懒地靠在陈芜颈窝间。

她没有发出声音,她与陈芜的交流停留在意识层面,这让陈芜更觉得自己是在回光返照时做了梦。

陈芜颤颤地躲了躲。

乌素自顾自说道:“作为交换,我得到你临死的能量,我会为你完成死前最强烈的愿望,可以吗?”

她很有礼貌,

作为妖,就连询问进食的时候都带着商量的语气。

陈芜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吐出一口黑血,她的脸色煞白。

她想,反正都是死前的幻梦,那就答应了。

她点了头,乌素看着她死去,那黑白的混沌气流缠上陈芜的脖颈。

她吸取了一位凡人临死前的能量,这是她在这世间,吃上的第一口饭。

乌素简单浏览了一下陈芜的一生,陈芜来自很远的郊野,她家中还有位年迈的奶奶。

陈芜过得不好,或许这是云都里很多普通人的常态。

她到云都的贵族宅邸里找了份下人的工作,后来她生了病,一直没好。

主人家不愿给她治病,便将她赶了出来,她病死在街头。

陈芜是带着向往来云都的,她不愿自己远在鹤川郊野的奶奶担心。

于是每次给她写信的时候,都想告诉奶奶,自己过得很好。

她在信里写,自己登上了云都最高的楼阁,看到了这座城市的耀耀灯火。

实际上的陈芜在病榻上残喘。

她写自己攒下了很多银子,到时候就回鹤川,给奶奶盖一座大房子。

实际上她积攒下的银钱除了治病,便留不下多少。

陈芜希望自己每一封信件里写的假象都是真的。

乌素不太确定这个活儿好不好做,但既然她吸取了陈芜临死的能量,她就一定会为她做到。

于是,她依靠继承的陈芜记忆,拿到一叠厚厚的信纸,每一张都是她写给乡下奶奶的信。

这些信没寄出,鹤川太远,她哪里有钱送信?

乌素记忆收回,她展开桌上的其中一封信。

信上,陈芜写:“奶奶,我很开心,在做工的地方,我认识了两个很好的姑娘,她们很可爱,与我住在一起,我遇到不会的事情就会问她们,真好。”

乌素还保留着陈芜的记忆。

后来她的两位朋友让她将赚来的工钱都存到银庄里,后来银庄老板跑了,她的钱拿不回来了。

她执笔,在这封信上打了个对钩,就当是已经完成这封信上的内容。

乌素不太确定可爱是什么意思,但这种事,只要她觉得卫郦和林梦可爱就行了。

靖王府派人来将锦盒收回去了,他们没有发现异样。

乌素昨日按理没有当值,所以今日她还要继续做事。

差不多将事情处理好之后,她就扫院子去了。

她听到昨夜的贵客离开了靖王府,松了一口气。

昨夜发生了那等事,裴九枝苏醒之后竟还能保持冷静。

他并未声张自己昨夜中了毒,只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与靖王拜别,离开靖王府。

裴九枝身后负剑,单手拉紧骏马的缰绳,他对着晨间明亮的光,仔细端详着那枚珍珠耳坠。

蓦地,他的面颊有些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裴九枝大掌一合,将珍珠耳坠纳入手中,仔细保存着。

他人已来到了云都皇宫,一旁的侍从将他从马上扶下。

“九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吗?”侍从行礼问道。

裴九枝略一思忖,对侍从说了两件事。

“派人去查昨晚那位外邦制香师的下落,尽量抓活的,不要打草惊蛇,此事我会与父皇说明。”

“与四皇兄说一声,让他查一查府里下人是否遗失了一枚珍珠耳坠。”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有些奇怪,只抬手抚了一下自己手掌上缠着的绷带。

“若能寻到遗失耳坠之人,便将她带到我的日月阁,以礼相待便是,莫要吓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