弭城,丁县,明月镇。
元成辑盯着电量不足,即将关机的手机屏幕,陷入漫长的沉思。他偏过头看向窗外,初阳正缓缓升腾,还是清晨时分。
他隐隐记得,天快亮的时候,自己被舒博的电话惊醒,说是银河航线发布了全服副本任务。他登录账号,一直玩到整个副本任务结束。
银河航线的世界里,一个副本至少需要三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才能刷完。他也感觉自己的确玩了三个小时以上,但现实中却只过了短短十几分钟。
这一点显得好生奇怪。
正当他努力思考之时,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这次来电的不是舒博,而是小月。
电话里,小月欢快地说道:“成辑,今天周末,我们一起去登山野炊”
元成辑立刻有了兴致,欣然回复道:“好啊,我们几点钟集合,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器材和食材”
小月道:“其实也不需要准备什么。八点钟吧,我就在蓝云市场外的十字路口等你,你人到就行了。”
元成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现在距离八点还有一段时间,便笑道:“我吃个早饭,收拾一下,就和舒博一起去找你。”
小月惊讶道:“舒博他也来吗”
元成辑微笑道:“登山野炊这么有趣的事情,舒博肯定很乐意来。”
小月道:“可是”
元成辑自顾自说道:“说起来,大学毕业这几年来,舒博帮了我不少,我还没怎么回报过他。今天我多准备一些食材,给他做一顿丰盛的大餐。”
小月安静好久之后才小声道:“好吧,我在十字路口等你们。”
元成辑挂了电话,快速洗漱,着手准备早餐。
他在厨房忙碌时,整个人忽然怔住。
咦,我之前在想什么来着好像是和银河航线有关的事情。
元成辑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静站片刻,忽而扬眉一笑,喃喃道:“管他的,银河航线再怎么好玩,也没有最喜欢的女孩和最好的朋友重要。”
绪城,沽县,滨江路上。
清晨的风声带着暖意,路边的垂柳与青松都“簌簌”扬起枝叶,呈现一副温暖而祥和江边美景画卷。
徐旺和古姄的衣襟也轻轻扬起。
他们站在绵长而细软的风声中,似乎早已熟知对方的两个人,却都又有些看不清对方。
风把人吹得缥缈高深了。
缥缈的他们用缥缈的目光安静对视。坚毅的眼瞳与温柔的眼波交错,蓝天,白云,初阳,长河,一切都显得那么美丽、那么祥和。
可是他们眼中又都充满悲哀。
似乎他们都明白了某件事情。彼此深爱对方的他们,在此刻变得无语凝捏。
好久好久之后,古姄抬手挽了挽鬓边不断飘摇的发丝,咬着嘴说道:“旺哥哥,我来找你了。”
徐旺点头道:“姄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昔日你遗忘掉的最重要的问题,迟早会被你想起来,也一定会从你的口中问出来。”
古姄忽然就哭了,温热的眼泪打湿她的两颊。原本美丽姣好的妆容,在此刻变得凌乱而滑稽。
她一边擦拭两颊的泪水,一边哽咽道:“旺哥哥,我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见过你转去沽县三中,并且一口就叫出我的名字,并不是巧合”
徐旺点头道:“是的。”
古姄满目悲伤,却久久不语。
徐旺道:“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女孩,那个给了我无限希望与憧憬,最后却落入虎口,成为老虎盘中餐的双马尾小女孩。”
古姄道:“我就是那个小女孩。只不过十三年后,昔日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徐旺道:“我知道的,她永远不会再出现。当她用天真的笑颜,把我推出铜墙铁壁一般的栅栏时,她就再不可能出现了。我只记得她叫古姄,一个蹲在地上玩泥巴,把小手和整张脸都弄得脏兮兮的可爱女孩。她笑的时候会露出嘴里右侧的一颗尖利小虎牙,眼睛弯的像月亮一样。她说话时,声线清脆,像雨水滴答落在莲叶上的声音。”
古姄悲伤道:“可是她最后出现了。她同样叫古姄,只是那颗尖利的小虎牙不见了,她笑起来时,眼睛也不像月亮了。她的声音变得很凶,一点也不清脆,反而比一些男生的声音还要难听。”
徐旺道:“她就是你,你就是她。我记忆中的她,变成了现实中的你。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讽刺,越是美丽的憧憬,带来的便是加倍讽刺的虚妄。”
他伸出手,轻抚她的泪脸,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温柔道:“姄姄,我们的再一次相遇,真的是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的讽刺吗从一开始,我们就真的不该存在吗”
古姄使劲摇头,眼里流出更多泪水,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徐旺将她抱在怀里,同样是久久不语。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能相拥在一起。无关真实与虚假,无关憧憬与虚妄,他们能切实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与心跳。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幸福的。
古姄红着脸,小声啜泣道:“旺哥哥,那天晚上,你叫住了我,并且一口叫出我的名字,当时你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你摸我的脑袋,并且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你说我以后就懂了,当我和你恋爱之后,我以为我真的懂了,或许恋爱就是某个男生不经意看了某个女生一眼,就这样产生了。直到昨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才发现我的想法好生天真。旺哥哥,我梦到了我们以前在动物园偶遇发生的事情。那原本是非常平淡、许多小女孩都经历过的事情,我却感觉非常陌生。我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可是那个梦好真实,真实到宛如我的前世。”
徐旺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他的眼睛变得越发悲哀,仿佛藏着万千即将喷涌而出的洪流。
古姄问:“旺哥哥,那个梦是真的吗”
徐旺忍着心痛,点头道:“是真的。”
古姄凄然一笑,流出更多眼泪。她问:“我不是应该永远沉睡在漆黑沉寂,宛如永夜的世界里吗现在的我,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徐旺悲伤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我是谁我来自何方该去往何方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相遇我们的相遇为什么满是血色现在的我们,为什么还能相拥”
古姄道:“我想就这样,一直靠在你的怀里。”
徐旺摇头道:“姄姄,我也想就这样,一直拥你在怀。可是我还有必须做的事情。”
古姄问:“是左阿姨吗”
徐旺点头道:“是的。”
古姄没问徐旺还要做什么,而是斩钉截铁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徐旺安静地盯着她,又抬眼看向头顶大开的窗户,重重点头道:“好”
徐旺紧紧捏住古姄的手,拉着她抬步向屋子里走。
他知道,左漫雪就在这栋房的二楼。他和她,仅相隔一条长廊和十几级阶梯。
他还知道,自己和左漫雪的这次见面,可能是他以生命形式存在的最后时光。
那之后会发什么什么,他便不知道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艳阳高照的夏日,距离温平广场数公里远的动物园里,那一场血淋淋的惨案。
发狂的老虎挣脱了锁链,硕大的身子不断撞击栅栏。他被吓到了,双脚发软,从观赏台坠落到栅栏里面。
动物园的安保人员仓促打开栅栏,催促他快出来。他却呆若木鸡地瘫倒在地上,就像待宰的羔羊,静等老虎的吞食。
是一个小女孩把他推了出来,她就是古姄。
那时他们仅有一面之缘,她在地上玩泥巴,他则静静地看着他。
她在完全不懂得交情与友谊与爱的年纪,义无反顾地救了他,代价是她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