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急促,灯光闪烁,满屋子若虚若幻的冤魂漂浮,极致阴森,却又极致悲哀。
叶黎能看到,全身透明的鬼魂,虽然狰狞凶恶无比,却又眼角含泪,仿佛他们死后留下的不仅仅是无穷的怨,还有无穷的悲伤。
叶黎忽然又想到了郁子岩,以及他的妻女。这些冤魂兴许都和郁子岩一样,生前拥有甜蜜美满的家庭,有贤惠的妻子与孝顺的子女。他们本该幸福地过完一生,却因为左漫雪与张美月的作乱,夺走他们的性命,让他们死后还负债累累,使得未亡的妻子与子女,痛苦悲伤余生。
他们这可能不怨怎可能不悲
叶黎心中叹息,安静看着冤魂们包围左漫雪与张美月,却无动于衷。
他此刻想的是,左漫雪和张美月都死有余辜,如果冤魂们能索走她们的命,也只不过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沈星暮和夏恬都走了过来。他们盯着叶黎,却一句话也不说。
叶黎不太敢去看夏恬,便别过头,小声问道:“沈星暮,你有什么看法或打算”
沈星暮道:“我已经知道获取善念之花的必要条件了,但现在还没有具体可行的办法。”
叶黎问:“必要条件是什么”
沈星暮道:“超度这些冤魂,拯救左漫雪。”
叶黎皱眉道:“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沈星暮淡淡说道:“徐旺亲口说过,左漫雪是他最重要的人,甚至古姄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如果她死了,他必然发狂,恨透这些冤魂,恶念会蔓延,恶念之花便会随之绽放。”
叶黎道:“可是左漫雪本就死有余辜。”
沈星暮道:“这是一个立场问题。在我们看来,左漫雪的确该死,但在徐旺心中,就是另外一回事。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明知何思语水性杨花,甚至杀过人,本就该死,你为什么还要不遗余力去救她”
叶黎的心一颤,强行狡辩道:“因为思语救了我。”
沈星暮摇头道:“在我面前,又何必自欺欺人你眼中的何思语,就如同徐旺眼中的左漫雪,无论她怎样该死,你都不会希望她死。”
叶黎沉默。
这会夏恬补充道:“这些冤魂明显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他们包围了左漫雪,以左漫雪的念,并不能支撑太长时间。所以我们要救左漫雪,就必须在她油尽灯枯之前,找到超度这些冤魂的办法。”
一听到夏恬的声音,叶黎的脸色变得僵硬。他抚着小橘的脑袋,不觉间加大了力量,小橘发出绵长而委屈的猫叫声。
叶黎立刻反应过来,强压着心头的情绪,回答道:“可是我们并不是普度众生的佛法大师,甚至比不上略懂河洛的游方术士。超度冤魂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们做不到。”
沈星暮问:“就因为我们不是佛法大师,也不是游方术士,所以做不到”
叶黎反问:“莫非我说错了”
夏恬莞尔一笑,接着耐心解释道:“你并没有说错。我们三个的确都不懂得如何超度冤魂,但你忘记了这件事的本质。我们当然不可能临时学习超度之法,而且就算我们想学,也没有相应的学习途经。我们现在正在进行善恶游戏,只要是游戏,就一定遵循公平性与平衡本身不可能给玩家设置必死之局。所以我们一定能在这个房子里找到超度这些冤魂的办法。”
叶黎沉默。他发现自己面对夏恬时,智商真的大幅度下滑,连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需要她来解释。
沈星暮道:“我大概能想到超度冤魂的办法是什么。只不过这其中也存在很大的难度。我们必须想办法打开客厅房门,或者打开窗户也行。只要我能上到三楼,我们就赢了。”
叶黎不解道:“你想的办法是什么”
沈星暮凝声道:“三楼的衣柜。”
叶黎立刻回想起来,三楼的衣柜里藏着一个鬼魂,那个鬼魂无疑就是徐成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楠木制作的骨灰盒。
徐成俊的鬼魂明显处于虚弱状态,一直蜷缩在衣柜里瑟瑟发抖,像是随时都会烟消云散。而那个骨灰盒,里面装的便很可能是徐成俊的骨灰。
叶黎想不明白,沈星暮怎会忽然提及那个衣柜。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衣柜本身便是左漫雪害人的主要步骤之一,应该不存在其他玄机。
沈星暮解释道:“我还记得,我打开衣柜,拿起骨灰盒时,左漫雪非常惊讶地问过你是怎么拿起这个盒子的。她的言外之意,像是我不应该拿得起那个盒子,但我拿起来了。”
叶黎点头道:“我记得的确有这件事。”
沈星暮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叶黎摇头道:“没想过。”
沈星暮的嘴角扯动出一抹冷漠的笑容,定睛看向被冤魂所困的左漫雪。
叶黎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左漫雪瘫坐在地上,额上血色符文缓慢流转,正勉强维持“念”抵抗索命的冤魂。
她明显坚持不了太久。唯一奇怪的是,徐旺就站在左漫雪身边,冤魂们却并不攻击他。
沈星暮忽然厉声道:“左漫雪你告诉我,三楼的衣柜里的骨灰盒,装的是不是徐成俊的骨灰”
左漫雪迷茫地抬起头,呆呆地盯着沈星暮,一句话也不说。
沈星暮冷笑道:“我记得,我不小心打翻了盒子,盒盖划出了一点,露出了里面的骨灰。当时我并不觉得奇怪,但现在想来,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骨灰,而是另一种更为奇妙的物质。因为骨灰应该是灰白色的,而非纯粹的黑色。”
叶黎立刻反应过来。他当时也看到了盒子里的骨灰,黑乎乎的,除了黑,便没有其他的颜色。他当时先入为主,认为骨灰盒里装的东西就一定是骨灰。现在想来,那东西的确不应该是骨灰。
左漫雪目光空洞,没有悲伤、没有仇恨、甚至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神采。
似乎她已经做好死亡的觉悟,不打算再做任何挣扎。
沈星暮厉声道:“你认真听清楚,徐成俊不可能复活,你的梦早已破碎。但是人总归还活着,活人就一定拥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哪怕是街边垂死的乞丐,也一定死死守护着自己怀里的脏面包。你失去了徐成俊,却还拥有徐旺。你不想看着他成家立业吗你希望他也替你赎罪,死在这些冤魂手里吗”
左漫雪的眼睛动了一下,瞳孔里有了一丝黯淡的光。她偏头看向徐旺,徐旺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曾松开。
沈星暮继续道:“这一年多以来不对,这十九年来,徐旺为你做出的付出与牺牲,早就不比徐成俊少。是他一直无怨无悔陪着你,昧着心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甚至狠心抛下自己最爱的女孩。他一直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莫非他真的不值得你爱吗莫非你的心真的是冷的,除了徐成俊,就装不下任何人吗”
左漫雪忽然哭了,眼泪如雨滑落。她身上的血迹还未干涸,显得非常触目,她的面容也已苍老不少,变成了韶华不再的普通妇人。她变得丑陋不堪,但她流泪的样子,却又仿佛少女的悲伤。
她在为徐成俊哭泣吗
那她哭过之后,是不是应该面对事实了
左漫雪哭泣着,额头上的血色符文居然逐渐明亮起来。她缓缓地站起身,扫视周身的冤魂,悲伤道:“惨死的冤魂们,对不起。我知道我死有余辜,你们本该向我索命,我也已经做好替你们偿命的准备,但不是现在。我的儿子是无辜的,这些年里,我一意孤行,残害你们的性命的同时,也不断伤害他。时至今日,我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如果你们一定要动手,我就只能用尽全力战斗到最后。”
她说话时,不仅额头上的符文转动,两个手心也浮出血色符文。她的“念”开始蔓延,强行驱逐索命的冤魂。
一时间,狰狞而悲伤的冤魂们,竟被她的“念”驱逐了一分。
叶黎心中暗自赞叹,没想到沈星暮说的话居然有这么强的说服力。失去爱人的痴情女人,无疑处于情绪的低谷,只会独自悲伤,不会受外界任何因素影响。沈星暮却能巧妙地找到左漫雪的情绪突破口,强行使她振作起来。
如果左漫雪还没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凭她的“念”,应该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叶黎如此想着,定睛看向沈星暮。他心中有疑问,又不太好开口。
夏恬便帮忙解释道:“星暮对左漫雪说这么多,仅仅是想向她问话,顺便借徐旺用一下。”
叶黎不解,夏恬便甜笑着准备进一步解释,沈星暮却在这时说话了。
他的眼睛满是睿智,仿佛已经洞悉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盯着左漫雪,淡淡问道:“骨灰盒里装的东西是这些冤魂的怨念”
左漫雪一边抵抗冤魂侵蚀,一边回答道:“被小溪诅咒死亡的男人,因为血契,尸体都会回到我家。我提取尸体残存的念,尸体便会消散,最终只留下豌豆大小的黑色物质,我称它为怨晶,因为它本身蕴含强大的怨念。而这些冤魂,就是强大的怨念下产生的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