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晤已经说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了。
准确的时间是六年,苏晤每天数着日子。
从贺砚予被处刑,这些年月每分每秒他大概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因为被时间凌迟的日子让他每天都过得艰难无比。
但他在梦中或是在臆想当中,却又时时都能听到这声音。
贺砚予。
不管究竟是过了多久,他都不可能会认错这个声音。
这瞬间苏晤双足生了根般定在原地,他在过去的数年间追逐着一抹虚幻的影子,不停的寻找和奔走,只要是与贺砚予稍微有相似之处的背影,他都会追上仔细查看。
但当他确定这声音的确属于贺砚予的时候,他却突然之间被心底的那点怯懦拦住了去路。
会不会是错觉或者又是场虚无的梦
他担心惊扰了梦境,但狄羽却不会。
狄羽者在听到这个声音,又发觉面前的小姑娘在这之后就停止哭泣的时候,当下笑了起来,替小姑娘抹掉眼泪问道:“你爸爸来接你了”
小姑娘感受到苏晤落在她身上的压迫力消失,瞬间也轻松了起来,对着狄羽乖巧点了点头。
狄羽牵着这小家伙,起身拉着她就朝苏晤身后走去,准备把这小姑娘送回家长身边。
但不过是才刚转身看过去,他就发出了奇怪的怀疑又困惑的声音。
苏晤僵立到现在,终于禁不住急促地回过了身,挡在狄羽和那人的面前。
视线猝不及防地与对方相撞,苏晤从不苟言笑的市长到慌张失措的愣头青不过只有半个眼神的时间。
苏晤双唇徒劳地开合了好几次,却依然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最后他只能如同自暴自弃般站在那里,视线不肯移开瞬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
贺砚予的面貌近乎没有变化,依旧是那副模样,六年的时间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就像是苏晤记忆里的那样。
但他身上的气质与装扮却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从前的贺砚予身上有着自研究所里带出来的金属般的冷冽感,但那种感觉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只是种理性糅合的产物。
但现在的贺砚予却比以前少了
许多冷冽,反而增添了柔和,从前的贺砚予总是穿着研究所的白大褂和衬衫,而现在他穿着的却是一身简单的休闲装,头发没有精心打理,碎发散在额上,身上甚至还系着条浅黄色的围裙。
这绝对不是苏晤记忆中的贺砚予,但他不会认错贺砚予。
苏晤已经沉默了足够漫长的时间,他此刻看着贺砚予朝自己走过来,压抑不知年月的情绪霎时爆发般将他淹没,他自喉咙里发出简单的音节,试图唤出对方的名字,然而就在他灼热的目光注视之下,贺砚予来到他的面前,视线甚至没有分给他半点。
随后他与苏晤错身而过,迎面来到了那名小姑娘的面前。
他先是低头安抚了下小孩,接着才抬头彬彬有礼地向面前的狄羽说道:“我是昭昭的爸爸,她刚才给你带来麻烦了是吗,我替她向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狄羽先受不了这古怪的气氛,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贺砚予,弄半天你没死啊”
贺砚予眼里没太多惊讶,仿佛被人叫出了名字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被打断后接着刚才的话又说了下去,表达了对于狄羽的歉意和感谢,接着又低头去牵小姑娘的手,就要带她离开。
狄羽看到这里禁不住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转过头看向旁边的苏晤,又看看被贺砚予牵在手里的五六岁小姑娘,恍然明白了过来,于是说道:“我就说这么多年,当初那小孩究竟去哪了,原来是你”
他语声顿住,接着又笑了两声说道:“这小姑娘应该就是你和”
狄羽正准备说出自己猜测的真相,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苏晤就已经出声说道:“对不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里只有贺砚予,他怔怔地看着对方,像是要把丢失的这么多年全部补回来。
他从来不敢去想,自己有天还能以这样的姿态再见到贺砚予,还能亲口对他说出那句欠了他很久的道歉。
很多话他在这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在这种状况下他连出声都已经是竭尽所能,但当他说出这句道歉,并且还打算要再将那些话说下去的时候,贺砚予面前的小姑娘似乎再次被苏晤的目光所吓到,喃喃叫
了声“爸爸”,接着紧张地钻到了贺砚予的怀里。
贺砚予俯身抱住小姑娘,低头轻声安慰着。
而小姑娘紧紧地抱着贺砚予,微微偏过头,看着苏晤的视线明显有着戒备。
看她努力往贺砚予身上挤的样子,很明显她虽然察觉不到苏晤的情绪,却莫名地感觉到了苏晤眼神的古怪,所以试图以自己的躯体要保护爸爸。
苏晤见到这幕,原本要说出口的那些话,突然之间却不知道该要怎么接续下去了。
时隔多年再见到贺砚予,原本以为早已经不可能再见到的人,现在又重新出现在眼前,苏晤心里的欣喜和庆幸是没有任何言语能够表达的。
但当他想要重新对贺砚予说出当年的心思,说出这么多年的悔恨时,他才发现这些都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