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工学实验楼前,浓密的桂树树荫下,李清欢将将落地,Lilith的声音迫不及待的通过门禁处识别器的扬声器传了出来“教授,您不该这么张扬…使用异种能量…在校园里……”
李清欢利落的完成人脸扫描,识别成功后进入了阴凉的楼道里,步履匆匆进入为她自动打开大门的电梯“你什么时候学会用倒装句了?”
楼层按钮自动点亮,电梯中的扬声器规律震动“有时候人类说的话,我学起来也会有些吃力,但这并不影响我的更新工作。”
“从你的嘴里说出‘向人类学习’这种话,太可笑了。”出了电梯迎面而来的是另外一扇强化玻璃门,需要人脸与指静脉的双重验证,李清欢虽然一向不喜欢条条框框的限制,但在这种关系到校园安全防护的方面是绝不马虎的。通过门禁,走在长长的走廊里,两边每一个实验室都需要开放使用权限者的虹膜验证,每一扇门都戒备森严。
“您不喜欢我吗?”Lilith悦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从人工智能的语气中听出情绪的表露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她的委屈和无奈都清清楚楚的流露了出来,叫人不忍。
李清欢在目的地的识别设备前略作停留,等待识别通过,绿色的灯光闪烁,上锁的电子门内传出机械齿轮运转的咔咔声,遮盖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喜欢和不喜欢,都差不多。”
电子门往右侧滑动打开,气压变化引起的流动空气拂过女人的发梢,乌黑的末端划过无数摄像头的监测像游鱼的尾划出湖水的透明涟漪,她与屋中等待已久的两个男人打招呼,Lilith似有若无的回应不会引起她的任何关注。事实上,对方也不会再有所询问或不满了,身为一位尽职尽责的秘书,她不该有脆弱,不该有疲惫,不该有感情。
“你来了。”约尔曼冈德放下饮了一半的茶杯,将座椅转向了李清欢走来的方向。“一别多年,你还是老样子。”
纪舒远将这话在脑中过了几遍,也并没有摸透二者之间的关系。站在大局的利益上来看,约尔曼冈德身为异种族侵略者领导人,与人间界的关系正是紧张的时候,李家作为千百年来维护各界和平安定,行天道,守大义的世家,和他就算久有渊源,也不会容许对方如此另眼相看;站在私人角度,他不得不怀疑二者之间有什么无从得知的往来,从李清弈的口中,他们了解到李家对于妖怪早已不抱有“赶尽杀绝”的敌意,只要彼此坚守底线与默契,还是能够做到井水不犯河水的,但涉及二者敏感的身份,要完全摈除第三方的另眼相看,这无异于天方夜谭,且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多方势力的锱铢必较,如果说约尔曼冈德是故意为之,那么李清欢听之任之的态度,就十分可疑了。一直以来,这种行为的解释都只能归于她从不循规蹈矩的性格,但论当下,妖怪、堕妖、异种族、人类、异种能量使用者的关系愈发复杂,既相互敌视又相互依赖,这样的理由又能说服别人多久呢。
李清欢在另外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来,靠在椅背上,交叉起双手,盯着妖怪笑里藏刀的脸,颇有些威仪。“这话听起来的意思…执政官先生看来是憋了好久了吧。怎么?还需要我给您一些久别重逢的感想么?”
妖怪碰了个软钉子,倒脾气很好地笑了笑,为李清欢添上一杯茶水,又续上了纪舒远的旧茶。“道长还是老性子,在会场时已经领教了。”
“看来二位旧交甚笃。”纪舒远依然和几十分钟前一样,并不触碰任何来自于约尔曼冈德的好意,他从来就是个不愿在表面功夫上下文章的人,说话也总是鞭辟入里,比起李清欢不遑多让,总被李清弈调侃说是与同样锐利的兄长李清霄一见如故是大势所趋再合适不过。
“算不上是旧交,相熟而已。”李清欢一路赶来风尘仆仆,一杯温度正和怡的清茶入口,畅快许多。她倒不在意这杯茶来自于谁,如何而制,似乎她与令人类如临大敌的妖怪首领本该如此,是闲暇时诗酒相会的老友,虽然嘴里是满满的嫌弃,但实际上是对酒当歌的知己。
后脑剧烈的抽搐疼痛了起来,今天的经历实在是跌宕起伏,既要怀疑朝夕相伴的机器助手,又要怀疑生死之交的朋友的亲妹妹。纪舒远已经不想再开口多说,找回谈话中的主动权是当下最重要的事,只有掌握最多信息的人才能够拥有主动权,他需要沉默倾听,和从前无数次一样,用思维来剖析问题,用逻辑来穿透一切别人讳莫如深的秘密。
“刚刚,约尔曼冈德先生与纪教授正在讨论加大对我校基因研究工作的协助力度,该决定的提出源于義姬女士已经获悉了李教授提供给约尔曼冈德先生关于林予枫先生死亡的相关信息,约尔曼冈德先生希望我们能够在某些方面予以帮助。我可以这样总结吗?”一位在全息投影之中的虚拟少女,以坐在与其他三位与会成员别无二致的实验室办公椅上的姿态现身,和出现在学生宿舍中不同,她穿着姬临学院的教师制服,黑发尽数盘起,胸牌上篆刻着一串漂亮连贯的花体英文。Lilith作为第四位参会人员,重新引领了话题。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专业笃定,似乎刚刚与李清欢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真是一份大礼,我还是先替师父谢过您了。”喝着茶水,李清欢似是不经意的开口,一下子吊足了纪舒远的好奇心。而面对男人疑惑的目光,她则毫不加以解释或说明,是了,按照她一贯而为的做法,纵然他人言明需要解释的她尚且有一口回绝的时候,更别提此时并没有人让她有所说明。
约尔曼冈德久久的看着李清欢,他们对视着,目光里隐隐有些较量,又有些回忆,不知是回忆起了何年何月的冲突或是言笑晏晏,但最终,约尔曼冈德的目光沉下去,避开了女人的打量。“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们依然是相像的。”
“师父厚爱,我怎么敢辜负。”从年代久远的回忆中脱身对于李清欢来说看起来并不好受,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好时光,就好像真的如同当年那位自己仍然稚气未脱却仍要指点江山的师父无心之下所说的一样,太好的时光终究是要结束的,快乐的时日去了,接下来就尽是苦痛了。但当时的师父却是个不服软的,全然不像现在,仿佛做了她口中最不齿的畏缩之人。她们真的还相像么,李清欢有些拿不准了,她早在年初当面将薄笺烧毁时就留下了能供师父复原查看的痕迹,本以为以林予枫在师父心中的分量,足以让她做出正确的选择,可是在已经能够确定她知晓了薄笺内容的现在,她的不为所动,她的隐忍不发,让李清欢每每回想起他们二人一坐一立在记忆中那棵槐树下看雪的背影,都辗转难眠。你既然是个不服苦难的,却为什么从不以身作则,可我还能再多做什么呢,我能对你多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