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曦微把用过的试纸丢在垃圾桶里,感应开合的垃圾桶盖并没有立刻关闭,在兼顾防夹手与静音的功能下,它以一种极缓慢的方式缓缓合上,金黄色的试纸在黑色的垃圾桶里格外的显眼,哪怕只剩下了一丝缝隙,都能够像一根烧热的钢针扎进她的眼球里,令她心情烦躁不安。
垃圾桶合上了。
她倚在窗边,来来去去穿梭着的一年级学生,从她的脚下经过,没有人抬头仰望。他们都在为手中的线索而冥思苦想,想着“银河”、“鞘翅目”与“地心引力”、“白桦”等等那些莫名其妙的词组之间的关系。未曾发现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的未来就在高处观望他们,好像是受难的死神,提着镰刀注视着即将成为自己的无知者。他们的目光是那样的短浅,短浅的纠结于“李白”究竟代表的是人文学院的史学研究室,还是代表图书馆的诗歌著作区。可他们恰恰无所谓长远与短浅,他们从能够进入这个学院开始,就已经不用再考虑长远了,已经有太多人替他们考虑妥帖,令他们生活的无知而幸福。
离开了窗边,她坐回屋中间的沙发上,那里本来卧了一只漂亮的异瞳猫,正冲她弓起背,灰黑相间的毛发炸开,又在她继续靠近时识趣的飞快溜走蹲坐在了客厅角落的爬架上,继续观望这个总被主人带回来的危险女人。
这个让他感觉到领地被侵略的,危险女人。
穆曦微端起茶杯来,里面是加了薄荷叶的红茶,焙煎正好的茶叶泡成的茶水温度也怡人,薄荷代替了柠檬发挥出了至关重要的“提香”的作用。如果是陈末夏来品尝,一定还能回味到樱叶的清甜气息,但恕她实在是没有这个胃口也没有这个心情了。
事实上,不知从何时起,她在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之后,同时也失去了很多从前的兴趣,从前的心态。是的,曾几何时,她也是个那么喜欢尝试高恩星调制出来的各种各样花茶水果茶的小女孩,也会把宠物抱在怀里抚摸婆娑,也是个无忧无虑…也无知的“普通少女”。不过也是她亲手杀死了那个女孩,至今,她从未后悔。更多的是愧疚,愧于赵扬帆,愧于陈末夏李清弈,愧于很多对她给予厚望的朋友,甚至愧于与她势均力敌的老对手们。再也没有一个毫无破绽,坦诚而真实的自己,迎接他们共同创造的人生,她是真正的,束手无策了。
高恩星端着两份红豆沙和山药南瓜泥从楼下上来,红豆沙蒸腾着热气,山药泥上淋着蜂蜜枣泥。她总是能精准的把握到穆曦微想要吃点什么,即使后者没有所谓“想”,但她不会拒绝食物的甜,因为她已经是一个太过苦涩的女人了。
女人们坐在沙发的两端,端起属于自己的一份餐点,默默无言,既不对视,也不互相触碰。她们之间已经聊过了太多的话题,似乎无话可聊,也无话不聊。
吃到嘴里,才发现红豆沙之中有馥郁的玫瑰花丝,想来每一片花瓣都健康厚实,色彩浓艳,才能成为这碗普通甜点中的神来之笔。每一口都使人想到了绽放的花朵,他们或是在世外桃源的温室中,或是在一场六月的婚礼上。那些花朵最美的,既不是透着光的卷曲的花瓣边缘,也不是披拂露水的仍被掩藏的花心,而是那最娇嫩的从未暴露在空气中花瓣重叠的深处,那里娇嫩细腻,是少女们藏在发丝中的耳后和裙下柔软的腰肢,在爱人的目光里装满了浪漫的绯红,装满沉甸甸的凝视。
山药南瓜泥里的纤维已经被过滤掉了,蜂蜜枣泥中混合的红茶丝在甜蜜的味道里格外的鲜明。也许这是一道更适合冬天的小吃,因为每一口都包含着雪夜之中篝火的温暖,和火光中人们的凝视与拥抱。而山药南瓜的味道又那么淡,淡得像积雪的青铜风铃,挂在屋檐下,在无风的日子里消失在湛蓝高远的天空中,在有风时晃动出钟磬的声响,雪花扑簌簌落下,落在漆黑的长发中,和蹙起的眉尖。
“真好吃啊。”或许是不愿意再接受这份诡异的安静,穆曦微将嘴里的山药泥艰难的咽下去,试着向高恩星搭话。
高恩星内心是生气的,一边气穆曦微的要强,也气自己的软弱。说对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是,毕竟她是那么迫切的关注着基因融合实验的进展,而且竭尽全力的把自己的一切都掩饰起来,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无一例外。如果不是自己意外中发现了这件事,那么背负这些的就只会是她一个人,并且永远只有她一个人,直到一切都结束,直到她孤独的死去。可她分明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失去了在乎自己的权利,唯一的解脱,就是依靠别人与自己分担,但她偏偏是个不会分担痛苦的人。
面对这样的穆曦微,高恩星又生不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