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渺颜不急不缓的走在礼堂外的小路上,虽然他的“不急不缓”对于别人来说还不够从容,但对于追求效率的他来说已经足够慢了。他自认已经把风纪委员会的意图揣测的足够明显,也已经对他们会尽全力拉拢李家子弟的做法都推演得明明白白,也全然没有预料到会让他这个刚刚接受了记过处分的大三学生,作为优秀学生的代表在迎新仪式中公开发言。虽然最有资格发言的奥金涅茨,香取夏绪同样在处分之中,但像瓦莲莉亚这种全面发展的优等生和帕勒塔洪这种完美无瑕又“乖巧听话”的学生也大有人在。能够说服风纪委员会同意自己上台演讲,这不仅是理事会能够做到的,更重要的还是展现出了学校高层以及高层背后那些人的意图,即便处罚了李家子弟,也依然不会动摇他们在堕妖,不,是异种族战场中的地位。他们依然在被需要中,这种充满了算计与不稳定的需要,正在可预见的变成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刃,等到战争告罄的那一天,或许远在那之前,就会以万钧之势坠下,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粉身碎骨。或许他们唯一可以作为筹码的,就是这场战争的走向与结局,可是他们不允许这样背道的反抗,因为正直的人,就连自己对抗丑恶的武器,都耻于沾染污秽,他也不例外。
他穿过忙碌的人群,和每一个跟他打招呼的人点头示意。虽然他不像活跃的李渺梧不务正业一般兼顾体育部又在话剧团搅合一滩浑水,但认识他的人也着实不少。即便大部分人只是在上次的转播中才真正认识了这个松竹一样清俊的少年,也不妨碍他们在真正见到本人时都能够被沾染几分高洁,且为如此的傲岸而倾服。
走进了后台,也是熟人见面。经过了数次私下里的接触,如坠冰窖般的感受再也没有出现,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想要前往云州询问自己的父亲,但却犹豫着又觉得为了这样的小事去请教未免显得自己毫无长进。铆着一股劲儿赶去了本家一番搜寻也是徒然,最近他在考虑着询问三叔的可能性,那么势必要牵扯起自己粗枝大叶的堂弟,平白生出许多的麻烦。为此他不免有些烦躁,既烦躁于少女的捉摸不定,也烦躁于自己的左右为难,他从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却在这样的情况下屡次三番难以抉择。真不知道是自己的修行有失,还是这个女孩太过深藏不露。这番周折,让他面对魏沐白,都有些难以启齿的恻隐之心了。
“学长,刚刚米勒学姐说,要去试一下预设话筒的高度,我已经试好了。”看到李渺颜走过来,卡特琳娜收起了补妆的唇釉,站起来朝对方走了几步。“我帮你带了润喉糖…学长,你没事吧?”男孩在面对自己时脚步突然的停顿让她也有些奇怪的停下了脚步,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放出了丝丝缕缕的能量想要探测对方身体的变化。然而对方的身体一如从前数次一样,能量平稳的被控制在身体中温和的流淌,毫无失控之意,对自己的引导和试探毫无反应。
仿佛看到剧毒的蛇朝自己吐出了蛇信一般,少年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和善,漂亮的眼睛凝结了冰霜的长枪“你又违规了,安泊尔。”他迳自走上了演讲台,确认了话筒高度之后走下来发现女孩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迷茫的神情颇有些楚楚可怜。
“对不起,我控制的还不好。”卡特琳娜是个敏感的人,像能够预知到每一次父母吵架的端倪一样,她对所有人的情感变化都了如指掌。但她能把握别人的变化,却无法准确的推断出变化的原因。就像现在,她不知道李渺颜为什么总对自己仿佛有着千里之外的戒备,虽然林妙妙以“李渺颜啊,他不会不喜欢你的,他没有喜欢和不喜欢。对谁都是冷冷的,哪一天他不拒人千里之外了才是怪事。”开解过她,李渺梧也半开玩笑地说“我哥不能跟人太亲近,影响他搞研究,脑容量不行的。”但她依然能够明确的分辨出来,如果说李渺颜对待别人如隔千里之外,那么对待自己,就是在这段无限拉长的千里长征路上,布满荆棘冰霜。
似有些于心不忍,李渺颜没有再流露出那样不近人情的谴责,而是慢慢走了过去“正常,我有时也会有没控制好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战场中摸爬滚打了数年,但对方只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在一切猜测都没有证实的时候,实在不必对她过于苛刻也过于敌视。
卡特琳娜呼出一口气“嗯…所以…”她收起了茫然,取出了润喉糖递给少年,同时抛出了一个锐利的问题“学长,你又为什么立刻就能感觉到我的能量呢?”
看着少女充满了疑问的眼睛,李渺颜不得不怀疑刚刚她显露出来的茫然与隐约的委屈是下意识欺骗性的伪装,毕竟上等的猎人都善于伪装与攻其不备,这问题敏感又刁钻。只有使用异种能量才能感受到同样具有能量且正在使用着的个体,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已经明确的写在了学生守则中。那么她的这个问题,是试探,还是示威呢?
“因为在感受到外界精纯能量的刺激时,身体放出能量来侦测与保护机体是条件反射。所以学校为了避免学生身体中不稳定能量大面积的失控,才会把禁止使用能量写进执行手册。”李渺颜接过润喉糖,在卡特琳娜原来的位置旁坐下。他选择了不攻不守,直白的回答对方的问题,并且只回答问题“谢谢。”
卡特琳娜也挨着他坐下来“不用客气。”她抚着自己的裙裾,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在没有造成影响的情况下,如果举报别人使用异种能量,就相当于承认自己也使用了能量,要遭受同样的惩罚,那么如果每个人都相互包庇,就算只是做些无伤大雅毫无痕迹的小事,这项规定不是也完全形同虚设了吗?”
也许每一个学生都在心里对这个问题有过无数个难眠夜晚的深思熟虑,但每一个人也都默契地保持了闭口不言,可是少女就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来,完全不在乎周围无数个耳聪目明的人会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嚼碎了咽下去反复揣摩。李渺颜一时无话,不知是该劝告对方慎言还是隐晦的给予提醒,明明他曾是一个从不会“慎言”的人,现在也有提醒别人的时候,风水轮回真是有些许的讽刺。
仿佛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般,少女吐了吐舌头,这动作使她显得有些调皮,于是刚刚那些荒诞不经的话就真的变得荒谬了起来“学长,你紧不紧张?我稍微有点紧张…我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
“还好。”李渺颜也顺水推舟的岔开了这个令人神经高度绷紧的话题,或许少女因为不明白学院中的权利纠葛,仍然单纯如一张白纸能够毫无顾忌的说出这些针砭时弊的话,但他却着实揪起了心“你可以试试,深吸一口气,分多次呼出来,可以缓解紧张。”
“嗯?我试试看哦……”
见对方真的在按照自己所说的办法呼吸,少年充满了探究精神与怀疑又防备的心悄悄地抽动了一下,虽然微弱但丝毫不会令人忽视。他希望时间过的稍微慢一些,第一次不是因为某个正进行到了关键时刻无法中断需要一鼓作气的研究或者实验,而是因为一个女孩。一个他想去深究,想去了解透彻的神秘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