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沐白,生日快乐!”
带着头冠的少年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年轻人们不同的声线混在一起祝贺,漂亮精致的玻璃杯叮当相撞,汽水、果汁、酒精饮料和乌龙茶都星星点点的溅起来,在头顶变幻的灯光里晃动出明暗变化的波纹。他们笑闹着要把奶油抹在主角的脸上,要点最贵最好吃的东西来慰劳备考期间活得太过艰难的胃,他们已经获得了世上最难得最珍贵的同窗之情——还未来得及随着时光飞逝而逐渐疏远的挚友和无所谓前途如何的眼前人。
埋头发消息的魏沐白忽然被亲了一口,发出吧唧一声响,剃了鬓角的男孩恶劣的调笑他,揽住他的脖子提议去电玩城,让饭桌上的乖乖女们赶紧回家睡美容觉。
“老魏,奉劝你一句。有盼头就追,我瞧你这趟累的很。”男孩在他耳边低语,显然是凑过来时看到了他有来无回的对话屏幕。
魏沐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也为女孩的冷淡而沮丧,她从来不会在放学后和自己有过哪怕多一分一秒的相伴,却在每一个难得清闲的午后分享她独一无二的气味和柔软的拥抱;她在每天分别后销声匿迹隐没在夜色中,却在分别时凝视着自己的眼睛揉进她的手心和少女的希望里。他看得出的懵懂、青涩、羞赧和情愫都是蔓生的花枝,在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里开出艳烈的花朵来,他也看得出那些眼瞳里熄灭的火光,大风刮过时它们微弱的晃动着将未喊出口的呼救都独自隐忍。
女孩子们接二连三的告别回家,男孩子们意犹未尽的在街上闲逛。雨将停未停,扑面而来的一根根扎在裸露的皮肤上,不痛不痒,只有轻柔的凉意慢慢的渗入身体。湿润的空气,行人逐渐稀少,街灯明暗交错,树影摇曳,这显然是最舒服的时候,朋友们在耳边天南地北的闲聊,勾肩搭背的打闹,他们轻松愉快的享受这个名正言顺的短假,牺牲,背叛,阴谋,欺骗,这些都是他们看不到的东西,有无数人替他们背负了这个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那些见不得人的沉重镣铐。
卡特琳娜漫无目的的走在路灯下,她趁着父母混乱的扭打成一团时跑出了家门,还穿着睡裙和拖鞋,走在潮湿的路面上带起一串串污水淋在小腿和脚踝,红棕的头发也蒙着细小的水珠泛出潮意,碎发贴在额头与脸颊边,也懒得一再整理。她不太知道能去哪里,但她很清楚不能去哪里,虽然没有人可以在这个凉夜里收留一个游荡在街头的少女,但她的确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尽管她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任何的身份证明,只有形影相依。她的确没有目的地可言,也意味着,她能够去任何地方。
那么是不是首先要找一个想去的地方呢,她在临街的长椅上坐下,椅子上的温度提醒着她这是身边仅存的温暖,不过想入非非的少女并没有注意这些,在这个雨后初霁的夜里,海棠和山茶悄悄的开放,去想艰难的生活和逃不开的负累是耽误了这良辰,她只想着那天课堂上偶然看到的一片云,在那一刻,她是真心的羡慕那片漂泊的云。她可以去对面的章鱼烧小摊坐下,也可以去学校旁老板熟识自己的水吧赊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水吧对面音像店的小哥也因为她曾在那里虚度了无数谎称补课的周末而总替她留一张爱听的专辑,再不济那个曾九十度鞠躬目送她离开的销售经理也不是不能去蹭一蹭人满为患的喧嚣热闹。
夜深了,行人更少。是这样啊,她哪里都不可以去。
魏沐白几个人拖拖拉拉的不愿意就此道别,非要在前面的小摊再喝一口,他帮忙点单结了帐,坐进几人中间,听他们东拉西扯口齿不清的鬼话。
宽宽的马路上骑着太阳能车的晚归人零星经过,隔开了少年和少女,阻绝他们本可以交汇的目光和行走的轨迹,只要快走几步就可以紧紧拥抱的距离,却像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身无长物的两人之间,鸿沟里是冰霜,也是灼人的岩浆,令他们望而却步。
卡特琳娜和少年有许多隐秘的约定,约定了日复一日的陪伴与安慰,在下雪时去能俯瞰整个城市半山腰上放烟火看日出,在烈日当头去海边冲浪潜水,甚至挤在一起盖上一床毯子看一部平淡的老电影…这些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有秘密的人们,心总是贴的很近。她遥遥看着夜色里的温润少年,他身上蒙着一层晶莹的水雾,路灯在他的头顶投射出圆形的光环来,优渥的家庭环境与无忧无虑的生活经历在他身上映射出的自信和虚怀若谷,他们此刻的距离这样的近,可他永远都在她无法企及的地方温柔的伸出手发出不可能实现的邀请。
人性化设计给了每一个街边座位一个小小的顶蓬,她抬头看看上方滴水的屋檐停止了漫无边际的遐想。再等一小会,应该就会放晴,月亮出来后她也许就不会有这样脆弱敏感的情绪了,毕竟一个充满了力量的强大的人,是无所谓是否被伤害,当然也没有人能够伤害。
魏沐白起身跟着少年们接着往之前的方向去了,他们会在下一个路口分道扬镳,也许是再下一个,无论是第几个,他们总会分别,与其分别后再去习惯孤独,不如拒绝别有用心的接近,没有相聚,那么也就不会有分别的痛苦。
卡特琳娜在灰白的路灯下缓缓地走,手里捧着一份利用光影顺手牵羊的章鱼烧,木鱼花在热气的蒸腾下变换形状,她用木签挑一个来小心地咬了一口站在灯下低着头咀嚼,海鲜酱和山葵泥的味道冲入鼻腔,辛辣呛口的味道从舌尖一路窜上了头顶,眼睛也不受控制的分泌出汹涌的眼泪来缓解受刺激后的酸涩。她擦着脸上的水珠,泪眼朦胧中看到自己脏污的拖鞋和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脚趾,终于忍不住痛快的哭出了声,这份看起来可口诱人的章鱼烧,根本一点都不好吃。
少年和少女往道路的两端走去,人声水声都在他们背后喧闹着汇聚成一片繁荣的人间烟火,一半迎接着少年的身影愈发盛大,一半送别独行的少女归于寂莫。他们的轨迹就好像两条不平行的直线,一旦有了相交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了并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