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结局(下) (1)(1 / 2)

凰权 天下归元 0 字 2021-03-14

顺义王府里凤知微落泪这一刻,静斋里韶宁公主也在落泪。

她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泪无声无息的流,落在襟袖间,青衣渐成黑色。

侍候她的宫人依旧在,却不敢靠近,害怕她的脾气,也怜悯她的遭遇,她们并不清楚白天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公主失势,自然避之唯恐不及。

韶宁也不理会,她已经失去一切,哪里还在乎这些冷遇。

却有脚步声轻轻传来。

韶宁眼睛一亮,不等宫女迎门,挣扎着扑过去打开门,一边叫道:“父皇你还是来了——”

她的话突然顿住。

夜色里携着孩子走来的,是宁霁。

刚刚涌上的激动的红晕慢慢褪去,换了带青的惨白,韶宁怔怔扶着门框站着,良久才嘶哑的道:“……十哥。”

宁霁怜悯的看着她,携着手中的孩子进了门,挥退宫女,扶着她的肩,轻轻道:“昭儿,我来看看你。”

韶宁仰头望着他,她和这位哥哥一同求学青溟,交情最好,看着他温和的眼神,她眼泪瞬间滚滚而下,一把抓住他衣袖,“十哥……你帮我去和父皇说,我被人害了,我被人害了啊,我怎么会不是他的女儿?不会不会不会的!”

她突如其来的疯狂吓着了那孩子,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宁霁赶紧想蹲下身去安抚,却被韶宁死拽住不动,只得用了点力气,将她的手先掰开,道:“昭儿,你先别激动,慢慢来……”,抱起那孩子轻轻哄着。

韶宁被他推开,向后退了两步,凄然道:“十哥,你也不信我了么?”

宁霁为难的看着她,他倒没有想那么多,什么大成余孽真假公主的,一时半刻谁也无法接受,他相信陛下也只是要沉下心来先想想,二十多年情分,总不至于一朝就抹杀了去,但是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得上前轻轻给她擦干眼泪,道:“妹子,别想太多,等着,父皇会有恩旨的……”

“十哥。”韶宁一动不动任他擦着眼泪,突然古怪的道,“你不觉得一切都是有人作祟吗?这些年,父皇爱重的子女,一个个都凋零了,现在,不过是轮到我……十哥,我知道你和六哥交情好,但是你不觉得,是他在一个个的亲手杀掉他的兄弟姐妹,直到只剩下他自己吗?”

宁霁不说话了,慢慢收回手,他脸上神色瞬间也有点古怪,却不像是愤怒,倒像是内疚羞愧不安等种种复杂情绪。

韶宁却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偏头看着窗外,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下一个是老七,再下一个是你……直到最后,天盛皇朝的皇子,就他一人。”

“不会的!”宁霁的反驳冲口而出。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韶宁冷笑看他,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十哥,救我出去!我们联手,我助你登上皇位!”

宁霁如被火烫般甩开她的手,瞪着眼道:“你说什么昏话!”

“老七是没指望了,除了他还有你!”韶宁热切的盯着他眼睛,“帮我脱罪,我有办法帮你!”

“我不需要!”宁霁退后一步,语气坚决,“还有你,韶宁,父皇不喜欢生事的子女,我劝你有什么不该想头,也趁早收起!”

韶宁抿着唇,恶狠狠的看着他,宁霁并不避让,目光直视,韶宁知道这个小哥哥外柔内刚,半晌颓然向后一退,坐倒椅上啜泣不语。

她收了煞气,宁霁倒有些不忍,想了半晌,按住她的肩,柔声道:“其实你也别灰心,只要你没什么乱七八糟想头,我会帮你的,兄弟们渐渐凋零,我心里也不好受,别说你,便是别人我也帮了……”

他突然发觉说漏嘴,赶紧收住,韶宁却已经警惕的抬起头,问他:“什么别人你也帮了?”

宁霁犹豫了一下,叹息道:“你和她交情不错,告诉你也不妨……”他垂头看了看膝边的孩子,凑到韶宁的身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韶宁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白,那种苍白先是震惊,随即像是突然被牵引出了某些事,泛出惊心的惶恐来。

她僵在那里,眼珠子木木的从宁霁身上转到那孩子身上,她仔仔细细看他眉眼,指尖突然开始轻轻发抖。

宁霁却没发现她的异常,他看看天色,喃喃道:“要下雨了,我得先回去,昭儿,总之你放心。”拍了拍韶宁的肩,便牵着孩子告辞。

韶宁始终一句话都没说。

她坐在那里,从听见那句话开始,便失去了所有动作。

午夜惨青的月色泛上来,她的脸色比月色更青。

他说……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那晚有个孩子死在宁弈手里……她去问她,她声泪俱下的扑在她怀里,哭诉说孩子被杀了……还带她去看了那尸体,小小的一团……

如果她的孩子没死,那么那晚杀掉的孩子,是谁的……

韶宁突然蜷缩起来,仿佛不胜疼痛的捂住了腹部。

……那夜好痛……在远离帝京的寺庙深处……她辗转呼号,呼号声被山林的风所掩盖……身边一个宫人都没有……稳婆是她帮忙找来的……那婆子按着她的腿,满头大汗的说用力用力再用力……她听见那一声啼哭才累极晕去,醒来时稳婆却说……出来之后哭了两声……就断气了……已经埋了……

不过半月……她赶回帝京……为了保下别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死了,她的希望在另一个孩子那里……然而那夜宁弈出现……她救人没成,后来还落下了一身的月子病。

然而今天,该死在宁弈手中的孩子,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韶宁僵木的坐着,心中缓缓流过这一路的种种,到了此刻,一切轰然洞开,噩梦般的真相用一只诡秘的眼睛,森冷的盯住了她。

她的孩子并非死于母腹,而是被那人抱去,代替了她的孩子去死!

那人杀了她的孩子,她还要千里迢迢拼了一身病赶回帝京,为了保护那人的孩子!

多么傻,多么傻!

韶宁一仰头,疯狂的大笑起来。

好,你好!

她霍然从椅子上跳起,瞪着发红的眼睛四处寻找可以拿来杀人的东西,眼角瞥到一个黑色瓷美人觚,抓起来对着桌角一砸,啪的一声美人觚碎成两截,裂口参差不齐,锋利如刀。

她抓着美人觚的底端,一脚踢开椅子向外走。

什么身世之谜,什么父皇抛弃,什么乳母欺骗,到了此刻统统扔在一边,她现在要,报杀子之仇!

她大步向前走,眼睛里半是黑暗半是血红,黑暗的是灵魂,红的是血。

手刚触到门,门突然自动打开,几个在外院看守的大脚婆子走了进来,一人直接走到她面前,两人进门后立即将门关死。

被悲愤冲昏头脑的韶宁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动作,挥舞着碎了的觚厉叫:“让开——”

她的声音被前面一个婆子用力掩住!

那婆子用一块手帕挡在韶宁嘴上,淡淡的奇异香气传来,韶宁瞪大眼睛望着她,在帕子底拼命挣扎,脸上却渐渐泛出红晕,身子也不可控制的软了下去。

那婆子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的光,回头低声对身后人笑道:“咱们的软香散就是好用,别说楼子里的姑娘,便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也得倒!”

“少废话!娘娘嘱咐干正事!”

韶宁突然扑腾了一下,她心中一腔悲愤不灭,竟撑着动了动,另两人猛地扑过去,一人死死捂住她的嘴,一人用力按在她的肩胛,当先那婆子拿开帕子,狞笑道:“公主,说到底您运气不好,庆妃娘娘叫我们在这里守着呢,您安分守己便好,您要闹事大家一起死?那就请您先死吧!”

“噗——”韶宁喷出一口鲜血,被那婆子死命堵住。

“啪!”

天际突然一个明闪,穿越重重堆积的黑色浓云,白光一道罩下,伴随一声霹雳炸响,炸得桌上的美人觚碎片簌簌掉落,再被几个人凌乱杂沓的脚步无声碾碎……灯火突然熄了,一闪一灭的电光里,几个人在低低喘息,满头满脸的汗。

“碎片都收拾了,把血擦干净。”当先的婆子吩咐另两个,不急不忙的将美人觚的碎片扫进袖子里,又把地上的血擦尽。

“还有一口气,趁热吊上去。”一个婆子利索的将韶宁腰带抽出,绕在脖子上套出一个活结,一头甩上房梁,“嘿”的一声双臂使力,韶宁咽喉里发出低低的“格”的一声,已经晃晃悠悠的被吊起。

几个婆子将一张倾倒的凳子放在韶宁脚下,抬头看看,当先的婆子双手合十,闭目喃喃道:“公主,小人们也是听命行事……您芳魂有知,该找谁找谁……”

“轰。”一声闷雷凶猛的打在屋顶,惊得几人都颤了颤。

“别叨叨了,怪怕人的……”一个婆子拉拉同伴衣襟,有点畏怯的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悬起的韶宁,她长长的发披散,遮住了脸,白丝裙在空中飘舞,电光明灭里,有幽冷的气息散开来。

几个婆子鱼贯出去,吱呀一声门关上,静斋恢复了宁静的黑暗。

“哗啦!”

便在这一瞬间,倾盆大雨,狂暴的泼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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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熙二十年四月初一,韶宁公主于静斋自尽,七年前,她的太子兄长自静斋楼端坠落,七年后,她安静的吊死在静斋的梁上。

她这一死,天盛帝震惊之余反多了几分疑惑——难道这个女儿,真的是调换过来的大成余孽,心知没有活路,所以畏罪自杀?

因为存了这份疑惑,韶宁最终没能以公主之礼下葬,她原本就被取消了封号在皇庙修行,如今便以佛门居士之礼,停灵皇家开善寺,三日法事后下葬,葬于京郊落蕉山。

连番事故,老皇终于力不能支,再次病倒,这回病势凶猛,眼见着内廷外朝大臣频频应召,太医来来去去,人们的神情间,渐渐笼上一层紧张的气氛。

凤知微最近应召频频入宫,病得不轻的皇帝,有时竟然把她当成韶宁,搀着她的手和她说些韶宁小时候的事,凤知微总是含笑答应,温柔的替他掖掖被角。

宁弈就坐在对面,给老皇读折子,两人相见,斯斯文文,自从第一次互相兄妹相称皇帝没有反对,从此后两人见面相对一礼,一个称“皇兄。”,一个呼“妹妹。”都客气温柔,都淡定有礼,都在这一礼之后,垂下眼睛,绝不再看对方。

四月中,天盛帝突然要迁入洛县行宫,封闭多年的行宫被紧急启用,皇帝銮驾浩浩荡荡的前往洛县,宁弈留在帝京监国,凤知微随驾去了洛县。

当晚皇帝入住行宫,他并没有启用地下一层的密殿,只是住在了上面一层的主殿,主殿后是临池水榭,引了黎湖之水,架水阁于其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碧水之上倒映流光溢彩的灯影花影,皇帝看见了很有兴致,晚间便在水榭用饭。

凤知微侍候他用了晚饭,皇帝靠着软椅惬意的看着远处湖光山色,凤知微小心的给他披上毯子,笑道:“陛下可别着凉。”

天盛帝微微偏转头,用有点朦胧的眼神看着凤知微,道:“怎么不叫父皇了?”

凤知微怔了怔,这一瞬间她不知道皇帝是清醒还是又犯了糊涂将她当成韶宁,随即一笑,轻轻唤道:“父皇。”

这一声出口时,她眼前飘飞的大雪一闪。

天盛帝却只满意的笑着,握着她的手,眼神虚虚的在半空掠过,悠悠道:“你们想必都不明白,朕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要跑这里来……其实啊……”他有点模糊也有点狡黠的笑,“朕就是想死在这里。”

凤知微轻轻道:“您说什么呢,您春秋鼎盛,如今不过是偶有小恙……”

天盛帝摆摆手,凤知微住了口,天盛帝淡淡笑道:“朕都这个年纪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洛县这里,是个好地方,当初老六的母妃在时,曾经来过一次,她很喜欢这里,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喜欢什么的……后来朕让九阳宗张真人给朕看过,也说这里是山势极佳,若以龙气滋养,将成众星耀月之地,对我宁氏皇朝永固有极大好处,所以朕必然是要来这里的,帝京皇宫怨气太重……朕这些时日一闭目就如见鬼神,想来大限将至……还是这里清静……”

他语气低微,眼眸半闭,神情半明半暗,言语间幽幽深深,凤知微看着他的脸,心中一紧,心想要是此刻他驾崩……

“知微。”手指突然一冷,却是天盛帝冰凉的手指抓了来,“朕万年之后,你觉得,皇位该当给谁。”

凤知微立即跪下,“陛下,事关社稷,知微不敢妄言……”

“左不过老六老七……”天盛帝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喃喃道,“……但是……”他的手指在虚空里乱抓,突然直着眼道,“去!去看看我的金匣——去看看!拿来——拿来——”

凤知微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一边伺候的大太监贾公公却好像明白了什么,赶紧碎步上来低声问:“陛下……是密殿里的金匣吗?是让大妃随着去吗?”

天盛帝脸色潮红,瞪着半空中,手指乱挥,胡乱的道:“你来了?你现在来干什么?张真人说你是祸国妖姬,说你落日族早年和我宁氏有怨,你落雪降于青松,是要‘血送’我宁氏,需得将你妖气禁锢方得禳解……可这妖道又说诸子居中者当为帝……这妖道胡言乱语,我剐了他……你莫怪我,莫怪我……”

他神情迷乱,说的话渐渐涉及内宫隐秘,凤知微和贾公公都觉得不能听下去,贾公公将她一拉,道:“大妃,陛下刚才的意思是要您去取金匣,请随我来。”

凤知微“嗯”了一声,也没问什么金匣,贾公公不会说的。

她的心思还在刚才那段话上,天盛帝说的似乎是宁弈的母妃,那女子后来的一段凄惨遭遇,原来和那张真人的推算有关,但张真人那句诸子居中者当为帝,天盛帝儿女中序谱共十一位,宁弈排第六,正是居中,可不指的正是宁弈?

听皇帝口气,当初对张真人的道术还是相信的,凤知微此刻才有点明白,为什么皇帝对宁弈的态度一直很古怪,既想委以重任,又时时提防,既时时提防,却也总在给他机会——原来他纠缠在当初宁弈母妃那段古怪歌谣和张真人预言之间,自己也不知道该信哪个,心意浮沉,竟然没有定数。

如今呢?皇帝到底心中怎么想的?他病成这样,还是没召回在南部监军的七皇子,这皇位,最终还得给宁弈吧?

“大妃,请进去吧。”贾公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一抬头,竟然就在密殿前方,却不是进入下层密殿的那个门户,而是边侧的一扇小门。

她记得那年宁弈带她来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这扇门,想必是后来添的,她的眼神在下方密殿的方向瞟了一眼,有点遗憾天盛帝这次竟然没有去那地下一层。

随即她见贾公公打开那密室的门,垂手立在门边,更远处门外,御林军侍卫总管按刀守着。

“奴才不能进去。”贾公公恭谨的道,“请大妃进去将金匣取出立即出来,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不能随便乱动,否则……”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凤知微一眼。

凤知微颔首表示明白,缓步进入,刚进去就眯起眼睛——四面都是镜子,明光耀目,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反射在镜子中,门口贾公公直勾勾的盯着,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会被看在眼里。

她按着贾公公的指示,在墙面上浮雕的“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十六个字中,先后按了“日、辰、经、允”四个字,随即一阵轧轧连响,一个黄金小抽屉慢慢从墙面里弹了出来。

凤知微眼角一瞥,心中一颤,最先看见抽屉左边的黄金令箭。

如天子亲临的御用令箭,代表着在任何时候的帝京都畅通无阻,并有对邻近军队的指挥之权。

帝京因为皇帝的病重,已经戒严,她现在看似风光无限出入宫禁,每天御林军军容严整相随,其实这正代表着不被信任,不过是为了将她看紧一点罢了,她这个假公主假大妃,实在不稳当得很。

就算皇帝打消了对她的戒备和怀疑,还有宁弈呢?皇帝拦不住她,宁弈可不会放虎归山。

她最近看似悠闲陪皇帝看山看水,其实心中焦灼难以言表,草原已经按照朝廷命令出兵,但只有她知道,顺义铁骑进关之后一定会改变路线,她必须在草原铁蹄踏破天盛城池前出京。顾南衣匆匆来了一趟见过她,立即被她赶出帝京到华琼那里去了,她害怕再耽搁下去,连顾南衣都可能被陷在帝京,可想了很多走的办法,却始终没有万全之策。

心中念头急速闪过,她并没有多看令箭,视线多停留一眼,贾公公都可能会怀疑。

令箭旁边是一个密封的金色匣子,三层火漆密封,她从镜子里贾公公的眼神中知道这是要拿的东西,取在手中,按贾公公的指点又关上机关。

关上机关的那一刹她手指动了动,有点动手的冲动,然而看见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看见贾公公站立的不丁不八却下盘稳健的姿势,最终放弃。

将匣子捧在手中,在贾公公,御林军总管以及一大队御林军的陪同下回到水阁,一路上她将四周仔细看了又看,不得不暗骂宁弈建造个宫殿也造得这么精心,所有道路布局都自有章法,环节相扣布置精妙,想要在这样的宫里做什么,是不容易的。

匣子捧到水阁,天盛帝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混乱状态中清醒过来,正疲倦的靠在软椅上,看见凤知微捧过来金匣,怔了怔,道:“你们拿这个出来做什么?”

凤知微和贾公公相视苦笑,知道果然刚才皇帝不太清醒,天盛帝也反应过来,赶紧挥手道:“拿回去拿回去,放好放好。”

贾公公无奈,只得带着凤知微往回走,凤知微心中暗喜——机会来了!

她手指用力一弹,掌心里先前偷偷剥下的一片树皮被唰地弹射出去,树皮掠过水波,带起一大片潋滟光影,放养在湖心岛的水鸟被惊起,扑扇着翅膀冲上天空,四面顿时黑影乱闪。

本就心神恍惚的天盛帝顿时受惊,水鸟乱飞的影子看起来也如鬼影幢幢,顿时大声惊呼:“刺客!刺客!有鬼!有鬼!给我捉住他们!捉住!”

四面御林军侍卫疾奔而来,皇帝喊刺客,侍卫首领自然不能离开,立在水阁上指挥众侍卫“抓刺客捉鬼。”跟着皇帝胡乱的指点喊声跑得满头大汗,回去送金匣的,只剩下贾公公和凤知微。

凤知微进了内殿,她这回进去的路线和先前有点不同,略微走了点弯路,贾公公多年奴仆,习惯跟在别人脚步后走路,毫无察觉的亦步亦趋,当两人站在密门前的时候,方位已经和上次不同。

这次贾公公还是站在原地一眨不眨盯着,凤知微打开密门,走上两步忽然回头,叱道:“谁!”

她神色震惊,贾公公下意识回头,学武之人条件反射脚步一错。

轰然一声,大殿半幅墙突然降落,整个大殿回声沉闷微微颤抖,贾公公以为是地震,低声惊呼向后便退。

他一分神,凤知微手指一动,金箭已经进了袖管,透过镜子看见贾公公已经退出监视范围,一不做二不休,手指在金匣缝隙处一划,她指甲上装有打薄的金刚石片,最是坚韧锋利,一划之下金匣破开,她手指飞速探进,将里面一个薄薄金袋子抽出来也塞进袖管。

做完这一切不过刹那,随即她关闭密门抢身而出,惊呼道:“怎么回事!”

贾公公此时才回神,震惊的瞪着露出的地下密殿,呐呐道:“……不知怎的这个出来了……”

凤知微指指他脚下一处轻微的凹陷,道:“公公大概是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机关,再踩一下试试。”

贾公公又踩了一下,墙壁缓缓合拢,贾公公抹了一把汗,神色惊惶,凤知微笑道:“今儿个咱们可什么都没看见,走吧。”

她这么说,就是告诉贾公公不会泄露他误启机关的事,贾公公心下感激,看了一眼密门已经关闭,赶紧带着凤知微又出去。

凤知微离开大殿前,回身看了一眼那地面,唇角一抹淡淡笑意。

当年宁弈带她来密殿,开启机关时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她早已看在眼底,如今可算派上用场。

外面的“刺客”已经惊走,天盛帝也十分疲倦回去休息了,凤知微回到自己住处,先拆开了金袋子,里面是一封薄薄的圣旨,她看完,眼神一闪,然后小心收起。

拿着令箭,她思考着如何离开帝京,很明显,天盛帝的大限就在这一两日,帝京和洛县行宫都将陷入大乱,宁弈此时也一定是最忙的时候,要走,就得趁现在!

皇帝掌握着帝京周围绝大部分兵力,位于帝京和洛县之间的虎威大营前日已经出动,一半进入帝京一半拱卫行宫,内阁大臣就在行宫外殿办公,朝夕不离,天盛帝不选择皇宫作为最后的驾归之地,大概就是怕自己连遗诏都出不来便暴死吧。

现在不能打草惊蛇,还得等!

凤知微一夜没睡,守着灯火静静的听,黑暗里风声寥落,远处湖泊里芦苇荡唰唰作响,像是垂死者断续悠长的呼吸,那呼吸牵动着整个天下,起落之间,山河崩塌。

这一夜,多少人彻夜不眠?

天快亮的时候,杂沓的脚步声远远传来,皇帝昨夜昏迷三次,现在召集行宫所有随驾大臣见驾!

凤知微霍然起身,将身上收拾停当出门,贾公公已经在门外等着,见她低低道:“大妃去见驾吧……”

普天之下,只有这位自小侍候天盛帝的大太监才知道他每晚睡在哪间殿室,凤知微跟着他到了后殿沁云阁,穿过神色紧张惶急的大臣群,发现宁弈宁霁兄弟还没来。

她进入内室,床上天盛帝一夜之间似乎又枯干了许多,看来昨晚的惊魂对他伤害很大,真正到了油尽灯枯之地,看见她,老皇目光一亮,伸手模糊的道:“昭儿……来……”

凤知微听着他呼唤女儿的名字,心中一痛,想起当年唤着自己的娘,现在在哪里?

眼前人已将弥留,对娘发的誓言还没完成,当真就这么轻轻放过,让逼死娘的这个凉薄男人,寿终正寝的死?

她静静的望着天盛帝,突然冒出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

她走过去,跪在天盛帝榻前,四面的太医臣子因为皇帝召唤她,都无声跪到一边,远远让开。

天盛帝喉间呼呼喘息,伸手来握她的手。

他大限将至,神智已糊,换成往日,他绝不会主动让任何人靠近三尺之地,更不要说肢体接触。

凤知微顺从的任他握住手。

天盛帝蠕动着嘴唇,此时在他眼底,凤知微就是那个从小在他膝头玩耍的娇惯女儿,最最贴心的那个,后来虽然因对她失望而冷落,但是临终之前,他还是想要靠近女儿的芳香柔软。

不得不说凤知微和韶宁相似的那张脸,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不然也换不来老皇临终神智糊涂之后的顺利移情。

他声音极低,凤知微偏头将耳朵凑过去,似在认真聆听。

皇帝的说话已经含糊,只有几个勉强辨清的字眼,“……昭儿……朕把你赐给……魏……”

他到这时候,竟突然想起来女儿的婚事,想着要在驾崩前成全,可惜那个女子,终究无福等到这一天。

凤知微心中却一动。

这等关键时刻,皇帝不急着宣示谁是新皇,却在操心这些小事,是不是因为,新皇早已定下?

眼角一瞥,发现以胡大学士为首的几个老臣并不在场,心中便有了数。

她跪着,听得极其认真,随即道:“是,您要见楚王康王,女儿立即去传。”

天盛帝一口气顿在咽喉里,瞪大眼睛看着她,凤知微望着他,唇角慢慢撇出一抹冰冷的笑。

此刻所有人都跪在门边,榻前就两人对视,浑浊迷惑的老眼,对上秋水蒙蒙的森然眼眸。

那抹笑意,像从地府深处万丈寒冰窟里浸润千年,明光闪烁,寒气迫人。

天盛帝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咕哝。

凤知微却已经轻轻凑过头去,她的脸微微偏着,含着泪,神情柔和而哀伤,刚才的寒意已经不见,看上去就是一个悲伤着父亲即将死去的孝女。

她附在天盛帝耳边,轻轻道:“陛下,我是凤知微,却不是你的女儿,也不是凤夫人的亲生女,我的父亲是大成末帝,我的母亲,是月宸宫淑妃。”

……

天盛帝身子蓦然一抽,一瞬间眼睛瞪大,张口欲呼——

“我来,是要抢你家的……江山。”凤知微浅笑,手指一紧,一股暗劲进入,先封了他的哑穴,随即便要毁了他的经脉。

“陛下——”

蓦然一声尖呼,一道人影闪电般撞了进来,声未到人已到,斜肩一撞便撞开了凤知微最后的杀手。

她撞过来的时候,手肘弯起,掩在手肘下的手指蓝芒闪烁,凤知微要是不管不顾动手,立即便要被她戳中。

凤知微缩手,身子一让,来人抬起头,眼角胭脂深红斜飞,目光隼利,正是庆妃。

她自从“诬告”凤知微和宁弈之后,便被天盛帝罚禁足深宫,凤知微被迫伴驾洛县,宁弈最近正是最忙的时候,两人都派出杀手暗杀过庆妃,可这个女人就是像百足之虫一样死而不僵,她趁皇帝不在宫中,将自己所有势力都布置在身侧,拼着死了无数手下,保自己活得好好的,那种狠劲儿,就像是无论如何也要活到宁弈凤知微之后一样。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闯进来的。

两人目光相撞,似有火花一闪,凤知微眼看她已经扑在皇帝身上,再想动手已经不可能,反正已经用独门手法封了皇帝哑穴,一时半刻也解不开,反正她已经将要说的话痛快的说了,现在,她得走了。

这个女人,想必有她自己的打算,既然如此,先留她多活一刻,牵制住宁弈吧,省得他太闲来阻拦自己。

她说走就走,拍拍衣裙站起,一边道:“是,父皇,女儿亲自去传楚王康王。”一边对庆妃一笑,转身就走。

庆妃恨恨瞪着她,有心要说什么,但是此时她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好不容易过来,万万不能再浪费在和凤知微争斗上面。

“陛下……”她抱住天盛帝,哀哀哭泣,之前有些话她不敢说,掩着藏着,怕说早了被人灭口,费尽苦心,就是为了等到今天来说,“您听我说,您还有……”

凤知微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陛下令我去传楚王康王。”她很平静的吩咐御林军,没有人怀疑,立即有人为她牵来马。

一队御林军跟随她回帝京,行出行宫范围时,凤知微突然吹了个唿哨。

一声马嘶白影一闪,等在官道旁树林的小白,扬蹄奔了出来。

凤知微一笑,飞身上了小白,道:“你们的马太慢,耽误时辰,我先走一步。”

脚一踢马腹,小白憋了几天早已耐不住,欢快扬蹄飞奔,侍卫们只看见白光一闪,凤知微就远在十丈外。

侍卫们呆呆看着她的背影,追也追不及,半晌愣愣道:“这是马吗?”

……

从洛县到帝京,凤知微只用了一刻钟,因为令箭在手,一路畅通无阻的回京,京中气氛果然更加紧张,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隐约还听说在外监军的七皇子不知怎的得了消息,突然回京,在京外被拦住了,四面充满风雨欲来的气氛,连街边都摊贩都感觉到不安,纷纷提早收摊。

凤知微当然不会去宣楚王康王,她回到府中,先命血浮屠卫士全部换装,换上早已准备好的长缨卫军装,光明正大直奔城门。

城门口盘查严格,许进不许出,凤知微鲜衣怒马驰到,金箭一扬,道:“楚王康王马上要应召去洛县行宫,我先行一步向陛下报信,让路!”

守门官看着令箭,怔了怔,随即也大声道:“楚王殿下刚刚出城!什么叫马上应召去行宫?”

凤知微一怔,心中暗叫不好,她原本算着宁弈此刻必得坐镇帝京,内镇七皇子党的臣子,外阻偷偷回京的七皇子,不想他居然能抽空在此时出城,这下说漏了嘴,可怎么办?

“你耳朵有问题啊?”她身侧一座软轿里突然一个人探头出来道,“明明顺义大妃说的是楚王之弟康王马上应召要去行宫!”

凤知微一转头,发现那人竟然是钱彦。

钱彦是她做魏知时候的得力助手,后来魏知“被贬”外放做按察使,她那时已经打算给钱彦安排个京中肥缺,不想钱彦还是坚持跟去山北,她又不好拒绝,只好让他稍后一步去了,心知那个假魏知必然瞒不过钱彦,果然没多久钱彦便活动回了帝京,现在在都察院做御史。

钱彦突然出声帮她,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当初离开帝京时宴请群臣推举宁弈为太子,钱彦也有参与,前后仔细想想,只怕猜出什么也未可知。

钱彦这么一说,守门官果然怔了怔,想了一会儿,讪讪一笑让开。

凤知微一阵风出了城门,钱彦也跟了出来,一路跟到人少僻静的地方,凤知微回身一礼,“多谢钱大人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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