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璇看出了妈妈这些话说得多不容易。
她知道妈妈是自尊心很强的人,总在人前挂着得体的微笑,表现得端庄从容,从不把自己的伤疤露给人看。
在今天之前,哪怕身为至亲,她也从没听妈妈亲口提起过自己艺术生涯的遗憾,或者说是所谓的失败。
小的时候,她问妈妈为什么不在舞团跳舞了,妈妈只是理所当然地说,年纪到了身体状态下滑,退役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没有提她有多不甘心。
同样的,她问妈妈为什么家里没有爸爸,妈妈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说他们婚后相处不和睦,就不勉强彼此选择了分开,而没有提这不和睦背后的具体原因,也没有提她对这段婚姻的破裂是不是有所记恨。
而今天,当妈妈第一次在她面前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梁以璇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她跟妈妈关系很生疏,但这种生疏造成的结果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承受。
当妈妈成为了遥远的妈妈,女儿也成为了遥远的女儿。
她没有拥有一个能够托付心事的妈妈,妈妈也没有拥有一个能够托付心事的女儿。
梁以璇不知怎么觉得有点难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梁琴似乎也自觉快要失态,转身往外走去:“那妈妈先回去了。”
“妈――”梁以璇匆忙揩了揩泪,上前拉住了梁琴的胳膊。
梁琴脚步一顿,背对着梁以璇眨了眨酸胀的眼睛,调整好表情回过身来:“还有事跟妈妈说?”
梁以璇点点头。
在和边叙重修旧好的过程里,她明白了一段关系的和解不应该只是单方的行动。
她们母女俩总是很被动,不等矛盾积累到顶峰就谁都不去戳破那些平静的表象,既然今晚有了这个机会,已经把话说到这里,她也想跟妈妈讲点什么。
沉默片刻,梁以璇慢慢收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妈,我没觉得您失败,不管是作为一名舞蹈家还是一位妈妈。”
梁琴神情微微一滞。
“我从来没见过爸爸,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连做梦都梦不到他的脸,小时候确实为这事伤了不少心,每次一被人笑话就难受地躲起来,”梁以璇抿了抿唇,慢慢地说,“但在六岁以后,您回到南淮跟我和外婆一起生活的那些年里,我好像渐渐就不太在意‘爸爸’这个缺失的符号了。”
“因为我发现您那么优秀,对舞蹈那么专注,生活过得那么充实,那个人存不存在对您来说一点也不要紧,所以我也觉得不要紧了,我感觉那些笑话我的人说错了,我们并不是被抛弃的那方。”
梁琴忍着情绪别开头去。
“您可能不知道,这个认知对当年的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您让一个单亲家庭出生的孩子不再觉得自己没有爸爸是件很可怜的事,让她在许生日愿望的时候不再希望上天给她一个爸爸,而是希望成为像妈妈一样厉害的舞蹈家,这就是您的成功。”梁以璇上前抱了抱她,“妈,谢谢您。”
梁琴颤抖着点点头,在她背脊上轻轻拍了拍,闭上眼无声落下泪来。
母女俩都花了妆,在化妆间内置的洗漱台卸过妆后,梁琴拎起包说:“时候不早了,跟妈妈一起过来的同事还在楼下等,妈妈就先回去了,你在北城后面两天如果有时间可以过来吃个便饭。”
梁以璇点点头送梁琴出去,刚一拉开化妆间的门,一眼看到边叙抱臂倚着墙站在走廊里。
听到开门动静,边叙抬起头打量了眼母女俩各自的表情,看着梁以璇发红的眼圈皱起眉来。
梁琴一下子撇过了头,像没看见边叙,背朝着他对梁以璇说:“好了,不用送了。”
梁以璇瞄了眼边叙,跟妈妈说:“那您回去路上小心。”
梁琴点点头挎着包进了电梯。
梁以璇把边叙带进了化妆间,关上门,看他一脸严肃,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放心,我没跟我妈吵架。”
边叙拧着眉,抬起另一只手抚了抚她发红的眼圈:“那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