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得了轻流感,怕传染上你,但我这个联络员一时还换不了。”
屏幕上显示,各国代表开始陆续进入会场,他们坐下后低声交谈,似乎没有注意到罗辑的存在。
行星防御理事会轮值主席宣布会议开始,他说:
“面壁者罗辑,在刚刚结束的特别联大上经修正后的联合国面壁法案,您应该已经看过了。”
“是的。”
罗辑回答。
“您一定注意到,法案加强了对面壁者调用资源的审查和限制,希望您将在这次会议上提交的计划能够符合法案的要求。”
“主席先生,”罗辑说,“另外三位面壁者都已经在自己的战略计划执行过程中调用了大量的资源,对我的计划的这种资源限制是不公平的。”
“资源调用权限取决于计划本身,您应该注意到,另外三位面壁者的计划与主流防御是不矛盾的,就是说,即使没有面壁计划,这些研究项目和工程也要进行,希望您的战略计划也具有这种性质。”
“很遗憾,我的计划没有这种性质,它与主流防御没有任何关系。”
“那我也感到遗憾,根据新法案,您能够在这项计划中调用的资源是很小的。”
“即使在旧法案中,我能调用的资源数量也不大。
不过主席先生,这不是问题,我的战略计划几乎不消耗任何资源。”
“就像您前面的计划一样?”
主席的话引起了几名与会者的窃笑。
“比前面的还少,我说过,几乎不消耗任何资源。”
罗辑坦然地说。
“那就让我们来了解一下吧。”
主席点点头说。
“计划的详细内容将由艾伯特·林格博士为大家介绍,同时我想各位代表已经拿到了相应的文件。
简而言之,就是通过太阳的电波放大功能,向宇宙中发送一份信息,信息只包括三幅简单的图形,还有一些附加信息,表明这些图形是由智慧体发送而不是自然形成的,图形都附在会议文件中。”
会场上响起了哗哗的翻纸声,很快每个与会者都找到了那三张纸,同时,屏幕上也显示出这三幅图形,真的十分简单,每幅图形只是一些似乎是随机分布的黑点,人们注意到,每张图中都有一个黑点画得大些醒目些,同时还有一个小箭头注明它。
“这是什么?”
美国代表问道,同时和其他与会者一样,依次细看那几张图。
“面壁者罗辑,根据面壁计划基本原则,您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主席说。
“这是一句咒语。”
罗辑说。
会场上的翻纸和低语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抬头望着一个方向,现在罗辑知道会场上显示这边图像的屏幕在什么位置了。
“什么?”
主席眯起双眼问。
“他说是咒语。”
大圆桌旁有人高声说。
“针对谁的咒语?”
主席问。
罗辑回答:“187J3X1恒星所拥有的行星,当然,也可能直接作用到恒星上。”
“会有什么作用呢?”
“现在还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咒语的作用,肯定是灾难性的。”
“那么,这些行星上可能有生命吗?”
“对于这一点,我反复咨询过天文学界,从目前已有的观测资料上看,没有。”
罗辑说到这里,也像主席一样眯起了双眼,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他们是对的。
“咒语在发出后,多长时间能起作用?”
“这颗恒星距太阳约50光年左右,所以咒语起作用的时间最早为五十年后,我们则要在一百年后才能观测到作用的图像,但这是能估计到的最早时间,实际起作用的时间可能要推后很多。”
在会场的一阵静止后,美国代表首先有了动作,把手中的那三张印着黑点的纸扔到桌面上,“很好,我们终于有了一个神。”
“躲在地窖中的神。”
英国代表附和道,会场上响起了一片笑声。
“更可能是位巫师。”
日本代表哼了一声说,日本始终未能进入安理会,但在行星防御理事会成立时立刻被吸收进来。
“罗辑博士,仅就使计划的诡异和让人莫名其妙而言,您做到了。”
俄罗斯代表伽尔宁说,他曾在罗辑成为面壁者的这五年中担任过几次PDC轮值主席。
主席敲了一下木槌,制止了会场上出现的喧声:“面壁者罗辑,有一个问题:既然是咒语,为什么不直接针对敌人的世界?”
罗辑说:“这是一次实验,用来证实我自己的战略设想,战略真正的实施要在末日之战到来时。”
“三体世界难道不能作为实验咒语的目标吗?”
罗辑断然摇摇头,“绝对不行,太近了,距我们太近了,咒语发生作用时很可能波及我们,我为此甚至放弃了五十光年以内的带有行星的恒星。”
“最后一个问题:在这一百年或更长的时间里,您打算做什么?”
“你们可以摆脱我了:冬眠,当观测到咒语在187J3X1星系上发生作用时叫醒我。”
在准备进入冬眠的期间,罗辑患上了轻流感。
最初的症状与别人一样,只是流鼻涕和嗓子轻微发炎,他自己和别人都没在意。
但两天后,罗辑的病情加重了,开始发烧,医生感觉有些异常,就取了血样回市里分析。
这天夜里,罗辑在高烧中昏睡,一直被狂躁的梦境所缠绕。
梦中,夜空中的群星在纷乱地舞动着,像振动着的鼓皮上的沙粒,他甚至意识到了这些星球间的引力联系,它们做的不是三体运动,而是银河系中所有恒星的2000亿体运动!后来,纷乱的星海渐渐聚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在疯狂的旋转中,大旋涡又幻化成一条由所有星星凝成的银色的大蛇,呼啸着钻进他的大脑……
凌晨四点左右,张翔被电话铃惊醒,是行星防御安全部的领导打来的,声音严厉,让他立刻报告罗辑的病情,并命令基地处于紧急状态,一个专家组正在赶来。
张翔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是地下十层的医生打来的,报告病人的病情急剧恶化,现在已处于休克状态。
张翔立刻乘电梯下去,惊慌的护士和医生告诉他,半夜里罗辑先是呕吐,接着开始吐血,然后就昏迷不醒了。
张翔看到病床上的罗辑脸色煞白,嘴唇发紫,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生命的迹象了。
专家组很快赶到,有国家紧急疫情处理中心的专家、解放军总医院的医生和军事医学科学院的一个研究小组的全部成员。
在其他人察看病情时,军事医学科学院的一位专家把张翔和坎特拉到门外,向他们交代了情况。
“我们早就在注意这场流感,感觉其来源和性状都很异常,现在明确了,这是基因武器,或者叫基因导弹。”
“基因导弹?”
“就是一种经过基因改造的病毒,传染性很强,但对一般人而言,它只是产生轻流感这样的轻微症状,但这种病毒具有基因识别能力,能够识别某个人的基因特征,一旦这个攻击目标被感染,病毒就会在他的血液中制造致命的毒素,现在我们知道目标是谁了。”
张翔和坎特面面相觑,先是难以置信,然后陷入绝望,张翔脸色变得苍白,缓缓低下头说:“我负完全责任。”
这位大校研究员说:“张主任,也不能这样说,这真是防不胜防,我们开始虽然怀疑,也没有向这方面考虑。
基因武器的概念上世纪就出现了,但谁能相信竟然真有人把它造出来了,虽然还很不完善,不过作为暗杀武器真的很可怕:只需要在目标所在的大致范围撒播这种病毒就行了,甚至连目标的大致范围也不需要知道,可以在全球撒布,因为这种病毒对一般人致病性很弱甚至没有,可以快速大范围传播,最后也有很大的可能击中目标。”
“不,我负全部责任。”
张翔用一只手捂住眼睛,“要是史队长在的话,这事就不会发生。”
他放下手,眼中闪着泪光,“他冬眠前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刚才说的防不胜防,他说小张啊,我们这工作,睡觉时都要睁半只眼,现在没什么万无一失,有些事防不胜防啊。”
“那下一步怎么办呢?”
坎特问。
“病毒已经侵彻很深,病人肝脏和心肺功能都已衰竭,现代医疗手段无能为力了,尽快冬眠吧。”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罗辑已完全消失的潜意识又恢复了一些,他有了感觉,是寒冷,这寒冷仿佛是从他的体内发源的,像光芒般扩散出去,冻结了整个世界。
他看到一片雪白,开始除了这无边的白色什么都没有,后来白色的正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渐渐地,看出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庄颜,她抱着他们的孩子,艰难地走在空旷得失去立体感的雪野中。
她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就是他在七年前的那个雪夜第一次见到想象中的她时围的那条,孩子小脸冻得红红的,在妈妈的怀抱中向他拼命挥着两只小手,喊着什么,但他听不见声音。
他想在雪中追过去,但年轻的母亲和孩子都消失了,像是融化在白雪中。
接着他自己也消失了,雪白的世界缩成一条极细的银丝,在无边的黑暗中,这细丝就是他残存意识的全部。
这是时间之线,细丝本身是静止不动的,向两个方向无限伸延,罗辑的灵魂穿在丝上,以恒定的速度轻轻滑向不可知的未来。
两天后,一束地球发出的强功率电波射向太阳,电波穿透了对流层,到达辐射层的能量镜面,在增益反射中被放大了几亿倍,携带着面壁者罗辑的咒语,以光速飞向宇宙。
危机纪年第12年,三体舰队距太阳系4.18光年
哈勃二号太空望远镜控制中心。
“刷子”在太空中出现了,三体舰队正在穿越第二片星际尘埃。
由于哈勃二号一直在密切监视这片区域,所以舰队航迹刚刚出现就被捕捉到了。
这时,它们看上去根本不像刷子,而是像漆黑的太空深渊上刚刚萌发的一丛小草,这上千株小草每天都以肉眼能够觉察到的速度生长。
而且,这些航迹看上去比九年前要清晰许多,这是由于经过九年的加速,舰队的速度已经提高了很多,对星际尘埃的冲击更剧烈了。
“将军,您仔细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林格指着屏幕上放大后的图像对斐兹罗说。
“好像仍然是一千根左右。”
“不,您再仔细看看。”
斐兹罗细看了好一会儿,指着“刷子”中央的一点说:“好像有……一、二、三、四……十根刷毛比别的长得快,它们伸出来了。”
“是的,那十道航迹很微弱,经过图像增强您才能看出来。”
斐兹罗转身看着林格,露出了十年前第一次发现三体舰队航迹时的表情,“博士,这是不是意味着,有十艘战舰在加速驶来?”
“它们都在加速,但这十条航迹显示了更大的加速度,不过那不是十艘战舰,航迹总数现在增长到一千零一十根,多出了十根。
通过对这十条航迹形态的分析,这些东西的体积比后面的战舰要小得多,大约只有它们每艘的几十万分之一,也就是一辆卡车大小吧,不过由于速度很高,它产生的航迹仍能观测到。”
“这么小,十个探测器?”
“十个探测器。”
这是哈勃二号又一个令人震惊的发现:人类将与来自三体世界的实体提前接触,虽然只是十个小小的探测器。
“它什么时候到达太阳系?”
斐兹罗紧张地问。
“还说不清,要看今后的加速情况,但肯定会比舰队提前到达,最保守的估计也要提前一个半世纪。
舰队的加速度显然已经达到了极限,因为某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它们想尽快到达太阳系,所以发射了能够更快加速的探测器。”
“既然有了智子,发射探测器有什么必要呢?”
一名工程师问。
这个问题使大家陷入了沉思,但林格很快打破了沉默,“别想了,这不是我们能想出来的。”
“不,”斐兹罗举起一只手说,“至少能想出来一部分……我们看到的是四年前发生的事,请问,你们能确定舰队发射探测器的确切日期吗?”
“当然可以,很幸运,舰队发射它的时候正在雪地,哦,尘埃中,我们观测到了探测器的航迹与舰队航迹的交点。”
林格接着告诉了斐兹罗一个日期。
斐兹罗呆立了片刻,点上一支烟,坐下抽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博士,你们毕竟不是政治家,就像我看不出那十根长出来的刷子毛一样,你们也没看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
“这个日期……有什么意义吗?”
林格不解地问。
“就在四年前的那一天,我参加了行星防御理事会的面壁计划听证会,会上,罗辑提出通过太阳向宇宙发出咒语。”
科学家和工程师们面面相觑。
斐兹罗接着说:“就在那时,三体世界第二次向ETO发出了消灭罗辑的指令。”
“他,真有这么重要?”
“你以为他先是个风花雪月的花花公子,然后是装腔作势的假巫师?
当然,我们也这么认为,谁都这么认为,除了三体人。”
“那……将军,您认为他是什么?”
“博士,您相信上帝吗?”
这突兀的问题令林格一时语塞,“……上帝嘛,目前在多个层次上有多种含义,不知道您……”
“我是相信的,倒不是有什么证据,而是这样做比较保险:如果真有上帝,我们的信仰就对了;如果没有,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将军的话让人们都笑了起来,林格说:“您后面这句话不确实,不会没损失的,至少对科学来说……不过,如果上帝存在又怎么样?
它和眼前这些事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上帝确实存在,它在尘世间可能会有代言人的。”
人们愣了好半天,才理解了这话的含义,一名天文学家说:“将军,您在说些什么?
上帝会在一个无神论的国家选择代言人?”
斐兹罗捻灭烟头,两手一摊说:“如果其他可能都被排除,剩下的一种无论多么离奇也是真的,你们还能想出别的解释吗?”
林格沉吟道:“如果上帝是指宇宙间存在的某种超越一切的公正力量的话……”
斐兹罗抬手制止他说下去,仿佛把一切都挑明会降低这个事实的神力,“所以,各位,信仰吧,可以开始信仰了。”
他说着,自己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电视上正在播出天梯三号试运行的实况。
在五年前同时开始建造的三部太空电梯中,天梯一号和二号已经在年初投入正式运行,所以天梯三号的试运行没有引起前面那么大的轰动。
目前,所有的太空电梯都只铺设了一条初级导轨,与设计中的四条导轨相比,运载能力小许多,但与化学火箭时代已不可同日而语,如果不考虑天梯的建造费用,现在进入太空的成本已经大大低于民航飞机了。
于是,在地球的夜空中,移动的星星日益增多,那是人类在太空轨道上的大型建筑物。
天梯三号是唯一一部基点在海上的太空电梯,它的基点是在太平洋赤道上的一座人工浮岛,浮岛可以借助自身的核动力在海上航行,因此可以根据需要沿着赤道改变太空电梯的位置。
浮岛是凡尔纳笔下机器岛的现实版,所以被命名为“凡尔纳岛”。
从现在的电视画面上根本看不到海,只有一座被钢铁城市围绕着的金字塔形基座,基座的顶端就是即将升空的圆柱形运载舱。
从这个距离是看不到向太空延伸的导轨的,它只有六十厘米宽,但有时可以看到夕阳在导轨上反射的弧光。
看电视的是三位老人:张援朝与他的两个老邻居杨晋文和苗福全,他们都已年过七十,虽说不上老态龙钟,也都是真正的老人了,回忆过去和展望未来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种负担,面对现实他们又无能为力,唯一的选择就是什么都不想地在这非常岁月里安度晚年了。
这时,张援朝的儿子张卫明领着孙子张延走进家门,他拿出一个纸袋说:“爸,我把你们的粮卡和第一批粮票领回来了。”
张卫明说着,首先从纸袋中把一摞粮票拿出来,递给父亲。
“哦,和那时的一样啊。”
杨晋文在旁边看着说。
“回来了,又回来了。”
张援朝接过粮票感慨地自语道。
“这是钱吗?”
小延延看着那摞花花绿绿的小纸片说。
张援朝对孙子说:“不是钱,孩子,但以后买定量以外的粮食,像面包蛋糕什么的,还有去饭店吃饭,都得拿它和钱一起花才行。”
“这个和那时可不一样了,”张卫明拿出一张IC卡,“这是粮食定量卡。”
“定量都是多少啊?”
“我是21.5公斤,也就是43斤,晓虹和你们都是37斤,延延21斤。”
“和那时差不多。”
老张说。
“一个月这么多应该够的。”
杨晋文说。
张卫明摇摇头说,“杨老师啊,您可是那时过来的人,都忘了?
现在倒是够,可很快副食就少了,买菜买肉都要号票,这点粮食还真不够吃呢!”
“没那么严重,”苗福全摆摆手说,“这日子我们几十年前就过过,饿不着的,别说了,看电视。”
“唉,可能马上要用工业券了。”
张援朝说着,把粮票和定量卡扔到桌子上,转向电视。
屏幕上,那个圆柱形运载舱从基座升起,飞快加速,消失在黄昏的天空中,由于看不到导轨,它好像是自己飞升而上的。
运载舱的最高速度能达到每小时500公里,即使这样,到达太空电梯的同步轨道终点站也需68小时。
镜头转换到安装在运载舱底部的摄像机摄下的画面,60厘米宽的导轨占据了画面相当大的一部分,由于表面光滑,几乎看不出运动,只有导轨上转瞬即逝的标度才显示出摄像机上升的速度。
导轨在向下延伸中很快变细消失,但在它所指的遥远下方,“凡尔纳岛”呈现出完整的轮廓,仿佛是被吊在导轨下端的一个大盘子。
杨晋文想起了什么,“我给你们俩看一件稀罕东西。”
他说着站起身,迈着已经不太利落的步子走出去。
可能是回了趟自家,他很快又回来了,把一片烟盒大小的薄片放在桌子上。
张援朝拿起来看了看,那东西呈灰色,半透明,分量很轻,像手指甲盖。
“这就是建造天梯的材料!”
老杨说。
“好啊,你儿子竟然偷拿公家的战略物资。”
苗福全指着薄片说。
“剩下的边角料而已,据他说,建造天梯时这东西成千上万吨地向太空发射,在那里做成导轨后再从轨道上垂下来……马上,太空旅行就平民化了,我还托儿子联系了一桩这方面的业务。”
“你想上太空?”
老张吃惊地问。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听说上升时根本不超重,就像坐一趟长途卧铺车似的。”
苗福全不以为然地说,由于已多年不能经营煤矿,他早已成了破落户,别墅四年前就卖了,这儿已是唯一的住处;而杨晋文由于有一个在太空电梯工程中工作的儿子,家里条件一跃成为他们三家中最好的,有时很让老苗妒忌。
“不是我上太空。”
杨晋文说着抬头看看,看到卫明已经领着孩子到另一个房间去了,才接着说,“是我的骨灰上太空,我说,你们老哥俩不忌讳说这个吧。”
“有啥忌讳的,不过你把骨灰整上去干什么?”
张援朝问。
“你们知道,天梯的尽头有电磁发射器,到时候骨灰盒能发射到第三宇宙速度,飞出太阳系,这叫宇宙葬,知道了吧……我死了后可不想待在外星人占领的地球上,这也算是逃亡主义吧。”
“要是外星人被打败了呢?”
“几乎不可能,不过要真是那样我也没有什么损失,漫游宇宙嘛!”
张援朝连连摇头:“你这都是知识分子的怪念头,没什么意思。
落叶归根,我还是埋在地球的黄土里吧。”
“你就不怕三体人挖了你的坟?”
听到这话,一直没吱声的苗福全似乎兴奋起来,他示意另外两人靠近些,好像怕智子听到似的压低声音说:“你们别说,我还真想到了这点:我在山西有好几处挖空了的矿……”
“你想葬在那儿?”
“不不,那都是小窑矿,能有多深?
但有几处与国有大矿挖通了,沿着他们的废巷道一直可以下到地下四百多米,够深了吧?
然后把井壁炸塌,我就不信三体人能挖到那儿。”
“嗨,地球人都能挖到那儿,三体人就不能?
沿着墓碑向下挖不就行了。”
苗福全看着张援朝哑然失笑:“你,老张,傻了不是?”
看着老张茫然的样儿,他指指杨晋文,后者对他们的谈话已经没有兴趣,在继续看电视转播,“让有学问的告诉你。”
杨晋文对着电视嘿嘿一笑说:“老张你要墓碑干吗?
墓碑是给人看的,那时已经没有人了。”
张援朝呆呆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声:“是啊是啊,没有人了,什么都是空的了。”
在去三号核聚变实验基地的路上,章北海的车一直行驶在厚厚的雪中,但在接近基地时地上的雪全化了,路变得十分泥泞,本来寒冷的空气变得温暖而潮湿,有一种春天的气息。
章北海看到,在路边的山坡上,一丛丛桃花在这严冬季节不合时令地开放了。
他驱车向前方山谷里的那幢白色建筑驶去,基地主体位于地下,这幢建筑物只是入口。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路边山坡上有一个人在摘桃花,细看发现此人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把车停下来。
“丁博士!”
他对那人喊道。
当丁仪拿着一大把桃花走到车前时,他笑着问,“这花是送给谁的?”
“这是核聚变的热量催开的花,当然是送给我自己的。”
在鲜艳花朵的衬托下,丁仪显得满面春风,显然还沉浸在刚刚实现的技术突破带来的兴奋中。
“这么多的热量就这么扩散,太浪费了。”
章北海走下车,摘下墨镜,打量着这片小小的春天,在这里呼吸时没有白汽,他的脚底甚至都能感受到地面的温热。
“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建一个发电厂,不过也没什么,从今以后,能源在地球上不是什么需要节约的东西了。”
章北海指着丁仪手中的花束说:“丁博士,我真希望有些事情能让你分分心,使这个突破晚些实现。”
“没有我突破得更快,基地有上千名研究人员,我只是指出了正确的方向。
我早就感觉到托卡马克方式是一条死路,方向对了,突破肯定会产生。
至于我,是搞理论的,不懂实验又瞎指挥,可能还拖延了研究进度。”
“你们能不能推迟一下成果发布的时间?
这话我是认真的,也是非正式转达了太空军司令部的意思。”
“怎么可能呢?
对三个研究工程的进展,新闻媒体一直在追踪报道。”
章北海点点头,叹口气说:“那就很糟糕了。”
“我知道一些原因,不过你还是说说为什么吧。”
“可控核聚变技术一旦实现,马上就要开始太空飞船的研究了。
博士,你知道,目前有两大方向——工质推进飞船和工介质的辐射驱动飞船,围绕着这两个研究方向,形成了对立的两大派别:航天系统主张研究工质推进飞船,而太空军则力推辐射驱动飞船。
这种研究要耗费巨大的资源,在两个方向不可能平均使力同时进行,只能以其中一个方向为主。”
丁仪说:“我和核聚变系统的人都赞成辐射驱动,从我而言,感觉这是唯一能进行恒星际宇宙远航的方案。
当然得承认,航天系统也有道理,工质推进飞船实际上就是化学火箭的变种,不过是以核聚变为能源而已,在研究前景上要保险些。”
“可在未来的星际战争中不保险!就像你说的,工质推进飞船不过是个大火箭,要用超过三分之二的运载能力运载推进工质,且工质消耗很快,这种飞船只能以行星基地为依托,在太阳系内航行,这样做,是在重复甲午战争的悲剧,太阳系就是威海卫!”
“这个类比很深刻。”
丁仪冲着章北海举举手中的花。
“这是事实,海军的最前沿应该是敌人的港口,我们当然做不到这一点,但防卫前沿至少应前推至奥尔特星云,并且要保证舰队在太阳系外的广阔空间有足够的迂回能力,这是太空军的战略基础。”
丁仪说:“其实航天系统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主张工质飞船的是那些从化学火箭时代过来的老航天,但其他学科的力量也在进入航天界,比如我们核聚变系统的,他们大都主张辐射飞船。
这两种力量目前已经势均力敌,打破平衡的就是那三四个处于关键位置的人,他们的意见决定最终的规划方案,真的,就那么三四个人,可惜都是老航天。”
“这是总体战略中最关键的一步决策,如果这一步走错,太空舰队就要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上进行建设,有可能浪费一两个世纪的时间,到时再转向怕也没机会了。”
“这你我都没有办法。”
同丁仪吃过午饭后,章北海离开了核聚变基地。
车开出不久,潮湿的地面就变成了皑皑的白雪,在阳光中泛出一片白光,空气温度急剧降低,章北海的内心也迅速冷静下来。
他绝对需要能够进行恒星际远航的飞船,如果其他的路都走不通,那剩下的一条,不管多么险恶,也是必须走的了。
章北海走进了位于胡同深处四合院中的陨石收藏者的家,感觉这间光线黯淡的老宅像一个小型的地质博物馆,四壁都立着玻璃柜子,里面很专业的灯光照着一块块貌不惊人的石头。
主人正在一张工作台上用放大镜仔细看着一块小石头,见到来客便很热情地打招呼。
这人五十开外的样子,面色和精神都很好,章北海一眼就看出他属于那样一类幸运的人,有自己钟爱的小世界,不管大世界怎样变化都能沉浸其中自得其乐。
在老宅所特有的那种陈旧气息中,章北海意识到在自己和同志们为人类的生存而战时,大部分人仍然执著于自己固有的生活,这让他心里感到温暖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