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小小的宿舍中,纪南洗漱完推开门带起丝丝水汽。一边擦着头发,目光不自觉又凝在了小窗前的边越身上。
自从上了飞船,边越没事总喜欢望着小窗外发呆。论是耀眼璀璨的星河,还是诡谲神秘的星云,哪怕只是路过一群落寞枯寂的晚年星体,他也能安静地注视良久。
“纪南。”男生转过头,棕色的眼睛情绪有些淡,之前的亢奋在这两天行军中逐渐消磨。只听他继续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虫洞跳跃这项并不难的技术,会被帝国一直禁用。不然我们根本不用花费时间在路上。”
纪南走上前,目光转向窗外正在经过的一片星系,中间那颗白矮星甚是夺目,说道,
“虫洞跳跃只允许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使用,上百年来都是如此。使用后还会由军部上层进行评估,可能会遭到处罚。”话落,揉了下男生棕色的头发,“怎么想起问这个?我还以为你挺喜欢这样行军的。”
“是挺喜欢的。”边越没在意纪南的动作,同他的目光一同落向窗外即将掠过的白矮星,淡淡道,“只是奇怪。你说,会不会是虫洞跳跃有可能去到某个...帝国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地方?”
纪南挑了下眉,思索着正欲开口,却被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队长!”
面对退下迷彩色教官服的梁玉,一身墨色军装显然更适合这头黑狼。两人站起身,不再似军校那样问好,穿着常服也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梁玉收了几分从前的亲和,目光如剑,“一分钟换好衣服,我在门口等你们。”
靠着走廊的舱壁,梁玉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其实心下也有些犹豫,又不禁想起方才和许微的对话。
“这个红岩星俘虏上面都不知道审过多少遍了,现在给到我们雪鸮,让我们在到达之前问出红岩星首领的避难所。这他妈不就是走个过场?!”
许微听着梁玉的牢骚,手上泡茶的动作未停。他了解男人,明明“过场”心知肚明,不还是几乎把自己精神力耗尽,巴巴地审了快一天吗?
想到这,许微勾了下嘴角。将泡好的茶水递到梁玉面前,说道,
“要不,让纪南去试试。”
“我也想过,”梁玉接过茶杯径直放在桌上,“但红岩星人你是知道的,这个还是个将领。他们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制造幻觉,虽然有技能冷冻期,但我们还找不到办法制止,只能自行突破。如果是在战斗中有机甲倒没事,这审讯避可避...”
“梁玉,”许微径直打断他的话,“纪南的精神力至少不必担心。我知道他因为之前的事对帝国有些不满,与其我们告诉他战斗的原因,倒不如让他直面敌人来得好。也许能让他找到这次战争的理由和动力。”
“可他还是个新兵蛋子。骤然看到那些幻觉,能行吗?”
许微看了眼梁玉,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水,“你别护过头了。当年你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
梁玉低头叹了口气,他从看着两人结契之初,一路走到现在。也知道自己多少带了些个人情绪,就跟舍不得自己看着成长的狼崽子似的。
良久,男人方点了下头。
审讯室外,梁玉向两人下达完任务,又交代了遍关于幻觉的基本事项,最后还是没忍住望向纪南补了句,
“我只要你尽力而为,不做审讯成果的要求。”
“是。”
梁玉的目光转向旁边男生,“边越,你跟我到监听室。你只需熟悉对待敌军俘虏的审讯过程即可。”
“队长?”边越愣了下,话在出口前还是收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纪南就可以亲自审讯,到了自己这儿就成熟悉流程了?
梁玉看着他意料之中的诧异,帝国不成文的规定习惯性脱口而出,
“契子的精神力相对薄弱,如发生意外还需契主安抚,会影响审讯...”话未说完,当他看到边越蹙起的眉时,才觉自己意中可能伤害了边越。
这是所有帝国人的固有思维,边越的存在太特别了。想至此,梁玉只能直接道,
“边越,帝国的审讯机制,从来没有契子亲自参与的。你没必要执行这个任务。”
边越没应声,只是垂了眸。那种感觉很不好,就好像没人在意自己的想法。哪怕他再强,把事情做得再好,一句“你是契子”便可全盘否定,连一次证明的机会都不留。
在军校的时候还好,能靠成绩说话。但到了军队,才发现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付诸东流...挺难受的。
“队长,我申请边越和我一起执行任务,这将极大地安抚我。还请批准。”
闻言,边越猛得偏头看向纪南。他说话的声音很冷很淡,墨色瞳眸自始至终都望向梁玉,就好似复述一个既定事实。
纪南这个傻子,谎话都说得那么低劣。但那一刻,边越承认自己很感谢他,没有像所有人一样认同这不成文的可笑规矩。
饶是梁玉也愣了瞬,这一对S级的伴侣,某种程度上正在颠覆他从小便被灌输的观念。
通讯器中许微听完梁玉的描述,少有地笑了声,“挺好的。让他去吧,也是我没有顾及到。”
梁玉来到监听室,调试着仪器,“我要准备开始了,就说最后一点。”
通讯器那头嗯了声,等他开口。
“许微,我觉得他们有一点像我们。只是比我们更强,也会比我们更好。”
...
对面一时言,甚至梁玉都有些怀疑通讯断了,许微才淡淡回了句,“去吧,要开始了。”
通讯挂断后,许微依旧站在原处发着呆。他知道梁玉的意思,一对A和一对S,这种强者的结合,旁人总会觉得相像。
许微冷笑了声,开口间轻声说着他不愿让梁玉听到的话,
“一点都不像的。他们结契后,将信仰尝试建立在彼此身上。不像我们,可悲地将信仰给了帝国。其实,我可能有点羡慕他们,羡慕边越...”
作为一个契子,他羡慕边越能遇上纪南这样的契主。他知道自己爱梁玉,如果说他们的感情基础是互补和包容。那纪南和边越,便是自己曾经最想要而不自知的绝对尊重。
许微拿起茶杯,茶色的眼睛敛着情绪,又说了遍,“挺好的。”
审讯室大门厚重,推开时发出沉沉吱呀声。
不大的房间,中间由一块玻璃隔开,刺眼的冷色射灯将周围墙壁衬得愈发黑沉。灯光照射的中央,是显然已习惯这种变相刑罚的俘虏。
纪南当先进入房间,目光不过一扫那个红岩星人,顺手为边越撑了下门。
进入房间的那刻,边越的视线正好对上这次审讯的主角,两人皆有些愣怔。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伤口累累的外星人,至少也应当是颓靡的。但不想,坐在正中的男人相貌依旧姣好,和α星人最大的区别莫过于爪子般的手和一对尖尖耳朵。只有细看,才能发现脖颈处露出的数针眼...
男人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未从边越身上移开,嘴中说了句两人听不懂的话,但纪南总觉得那语调听着不舒服。当先一步阻断了他的目光,走至问讯的位置,拿过桌上能够实时翻译的耳机递向边越,
“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如果等下我情绪不好,记得安抚我。”
边越笑了下,接过戴上,“还没演够啊?放心,我罩你。”
纪南抬手,将室内温度调节到最低,让冷风直面吹向中间那人。偏过眼淡淡道,“怎么称呼?”
很快,耳机中响起实时翻译的名字,“莱克。”
纪南没有回应,继续道,“α星和红岩星共交战两次。我们损失六千士兵,红岩星损失预计十二万人。你觉得你们有胜算吗?”
红岩星人畏冷,过低的温度让莱克有些瑟缩,但他还是笑了下,目光转向旁边的男生,
“你不是契主?”
指节敲击桌面的两声是纪南的警告,“轮不到你提问。”
“莱克,”边越往前靠了靠,直视着对面人赤色的瞳眸,“你们首相就这样抛下你们去逃难了。这样的国君,也值得你顶着生不如死的针剂刑罚去保护吗?”
莱克垂了眸,帝国的针剂刑罚在身体上留不下疮口,但痛苦折磨的程度却是一等一。耳机中,再次传來男人低沉而缓慢的话语,
“没用的,你们说什么都没用。红岩星人永远恨你们,恨不得将你们千刀万剐,活吃生吞...”
“准备针剂吧。”纪南垂眼记录着,就好似男人说的话不过是梦中小孩的呓语,幼稚又可笑。
边越嗯了声,打开旁边的小箱。直到尖锐的针头在冷光下反射可怖光芒,莱克终于受到了刺激,
“哈哈哈,针剂,又是针剂。”
纪南和边越未施他一个目光,这种冷漠意中再次刺激了莱克的神经。身体猛得向前,任由手腕被身后的绳索勒出血痕。
两人动作皆是一顿,不过一瞬,他们明白这是红岩星人特有的攻击方式。还不及反应,只听男人笑得森然,
“果然,你是契子啊。你们是一对?那可真是太好了。”
纪南偏过头,想拉住愣怔的边越。指尖一点点靠近,就在即将触及时,周身景象开始扭曲...坚硬黑色的墙壁像融化一般逐渐陷落,余光中莱克逐渐消失,最后只剩嘴角诡异的笑容。
“边越!”
指尖原本该触碰到的皮肤变作虚,让纪南想握却握不住....
监听室另一边,梁玉叹了口气。两个人的问讯并没有问题,但是这个莱克经过不停歇的审讯,攻击性极强。
他知道这场幻觉对于现实不过短短数秒,两人总要经历的,其实自己喝口水的功夫他们便会回到现实。但是对于第一次陷入的人来说,那将是可怕而漫长的一段经历...直至打破。
当周围的景象由混沌逐渐转为清明,偌大的空旷会场逐渐在纪南眼前铺展开。
这里的装饰让他感到比陌生,多以红为主色调,显得粗犷而暴力。自己身后,红岩星士兵鱼贯而入,目测已有上千人,正逐渐将场地填满。
“过来。”
“在。”
纪南愣了下,他的身体如同拯救辛望精神体那次一样,一切的行动和言语如既定程序一般,不再受主观意识的控制。只是,这次他是作为自己。
“去,把这次的俘虏的契子带上来。”
契子?一瞬间,纪南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α星球帝国的契子,在星际战争中一旦被俘虏,那么结局基本上只有一个。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幻境,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屏息凝神试图尝试运用精神力进行突破...但他发现,除了自己微颤的指尖,不再有任何多余的效果。这里像一个剧场,而他只是其中的提线木偶,一切挣扎都显得用而可笑。
“没听到吗?!”坐在上位的莱克不耐烦地起身,抬腿踹在了纪南侧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