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没坐多久,薛白锦就听到了江岸传来飞驰脚步,继而一道熟悉的清朗嗓音响起:
“薛教主?”
薛白锦听到夜惊堂的声音,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几分,眼角也抽了抽,双手微动看起来是想出去教育下座下护法。但她这样,显然出不去,便不悦开口:
“你还敢过来?”
声音冷傲威严,不沾丝毫人间烟火气。
夜惊堂站在江边,用手遮住雨水,开口道:
“我真不知道她会过来,薛教主没受伤吧?”
薛白锦握紧双手,平静回应:
“我没事,她死了没?”
夜惊堂见薛白锦气息正常,稍稍松了口气,而后便不悦道:
“薛教主也算江湖高人,难道不明事理?你打她能有什么好处?万一真出事儿……”
“她主动上门找茬,难不成我就该站着挨打?”
“……”
夜惊堂想想也是,便点头道:
“没事就好。我给教主拿了衣裳,放在船头,我闭着眼不乱看。”
薛白锦满头黑发无风自动,看起来是快压不住体内气息了,她想了想,尽力心平气和道:
“夜惊堂,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夜惊堂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听见这话了,闭着眼睛道:
“我是怕你们俩打出事,急急冲过来阻拦。如果你或者她真重伤濒死,难不成因为衣不遮体,我就闭眼背上保持距离?况且我也不知道薛教主能把衣服打烂”
“你以为我想?”
薛白锦哪怕尽力维持山巅枭雄的气态,语气中还是多了几分女子的恼火:
“今天你莫名其妙在街上打架,我出来阻拦,衣袍全被雨淋湿了。回去换了身便装,刚在客栈外面喝了半杯茶,她就打上了门,我难不成还能说一句‘你等等,我先回去换身结实衣裳’?”
夜惊堂把衣袍放在乌篷下,又退开距离,点了点头;
“错在我,没把人看好,刚才情况危急,我其实也没注意太多,还望薛教主别往心里去。”
薛白锦知道那种情况下,谁都避免不了,想想压下杂念,看了下放在外面的衣裙,伸手接过来,转开了话题:
“上次请你帮忙打听的事,可有线索?”
“御史馆和六扇门,都没找到有用东西。不过在北梁一个学生口中,倒是得知龙正青,有可能和萧山堡有关系;花翎死前,也说过棋子、幕后棋手之类的话,还说龙正青知道实情……”
夜惊堂站在江畔,说着乱七八糟的消息,本想问问平天教主知不知道些内情。
但刚说不过几句,就发现气氛不对。
呼呼~
江畔风雨大作,从天而降的雨线,似乎被无形之力扰动,变得有些混乱,一股骇人杀气,也在乌篷船里逐渐浮现。
??
夜惊堂心头一紧下意识握住腰间佩刀,眼神也化为了凝重:
“薛教主?”
轰——
话语刚落,靠在江边的乌篷船便四分五裂化为碎屑。
一道高挑身影,从江面上冲天而起,满头长发随风飘舞,冷冽双眸配上冰山般的容颜,就好似被触怒的江河水神,现身便震开了雨幕,如果能悬停于空,那场面就是真神现世。
不过船内女子显然还没到那一步,冲天而起后,便当空落下,径直朝江岸砸来。
唰——
?!
夜惊堂感觉这真是杀气,反应相当迅捷,不过刹那之间,已经闪身数十丈,半途抬起手来:
“女侠且慢!”
薛白锦眨眼以至身前,按回了犹豫要不要拔出的佩刀,继而扣住手腕,盯着夜惊堂:
“你什么意思?”
薛白锦个子很高,和笨笨相仿,但面对面看夜惊堂还是稍微抬眼,不过气势上确实居高临下。
夜惊堂看出了薛大教主眼底的隐怒,心底满是茫然:
“我怎么了?我站这么远,没偷看,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
薛白锦把左手抬起,手里拿着如云似雾的红色纱衣,胸口处还绣着两朵牡丹花,不说穿身上,看着都让人浮想联翩……
我草?!
夜惊堂都愣了,看了看镂空纱衣,又看了看面前的大冰坨子女教主,发现她穿着红黄相间的华美裙子,还有点短,才想起这些衣服是从梵姑娘箱子里随手一把抓的。
梵姑娘怎么能把这东西放衣柜……
不对,这不放衣柜放哪里……
……
平天教主为人向来直来直去,冷冷注视夜惊堂,发现他眼底陆续闪过‘震惊、茫然、无辜、无措’等情绪,就知道夜惊堂并非故意,心底的翻江倒海稍微压下来些,松开手道:
“你从哪儿拿的?”
“在随行女大夫那里,我着急出来,当时真没注意里面还有这衣裳……”
平天教主听见这话,再度把穿了比不穿还骚的薄纱小衣举起来:
“你管这叫衣裳?这能遮体还是能御寒?”
夜惊堂知道都做不到,只能挑逗男人,他抬手小心翼翼把纱衣拿回来:
“误会误会,疏忽了。”
平天教主其实挺欣赏夜惊堂,心底也为闺蜜凝儿找了个好归宿高兴,如今碰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哪怕不太想多嘴,为了凝儿幸福考虑,还是认真说了句:
“夜惊堂,你既是侠客也是君子,私下里也当表里如一。凝儿是江湖女子性格保守贞烈,你若是敢强迫她穿这些,让我知晓……”
“……”
夜惊堂已经让凝儿穿了,凝儿还挺喜欢那战袍,见薛教主说起这些,摇头道:
“教主多虑,我怎么可能强迫凝儿。”
薛白锦刚站了片刻,衣裙便又被雨水打湿了,当下也不多说,转身道:
“我先回去了。萧山堡是江州豪门,和天南离得近,若是与其交恶,教内想买兵器铠甲都找不到地方。你是白道身份,有时间帮忙查查,那里面有个高人坐镇,如果你消息无误,我猜测可能就是龙正青。”
夜惊堂来江州,目的就是找龙正青问问情况,当下自然点头:
“行。”
薛白锦腰背挺直走向江州城,想想又回头道:
“那女人刚才过来,拿了两把金锏,还放在码头,我拿走会不会出事?”
夜惊堂走在了跟前,蹙眉道:
“拿人家手软,教主要是肯当大魏的侯爷,拿了估计没问题,若是暂时不乐意,还是不要贪一把兵器。”
薛白锦不是贪兵器,而是双锏为大燕传承之物,她想带回去放着。
薛白锦以前都不想屈居人下,如今被女帝找茬,她还把女帝裙子撕了,让座下护法看了个爽,女帝肯定不会饶过她,她再归降不是找罪受。
见夜惊堂这么说,她也不再挂念:
“你给她带回去,和她说一声,我只忌惮她座下那张椅子,论武艺,她练满九张鸣龙图,也……也不是没可能打过我,若是想切磋,我随时奉陪,下次让她穿好衣裳,我可不会再让她半分。”
“切磋还是算了,打赢不敢往外宣扬,打输吃大亏。嗯……不知道薛教主文采怎么样?你们可以文斗……”
薛白锦快步行走,听见此言脚步微动,回过双眸,昂首挺胸:
“你觉得我像是爱读书的人?”
“……”
夜惊堂倒是被这话问住了,说不像肯定不合适,便模棱两可道:
“像吧?薛教主一看就是文武双全的奇女子……”
薛白锦衣服尺寸有点紧,身子太挺怕把衣襟崩开,又稍微收了些,继续行走:
“云璃是我嫡传徒弟,她什么性子我便是什么性子,江湖中人,和人切磋文采,不是自取其辱?不过你除外,那几首对联挺好。”
夜惊堂笑了下,听见薛教主说和云璃一个性子,他倒是半点不信;毕竟云璃撩起来比水水都吓人,而薛教主一看就是不通情趣的冰坨坨,两人唯一相同的地方,估计只有不爱抄书了。
这些家长里短的,夜惊堂也不好多说,相伴回到江州城附近,目送薛大教主回了客栈后,又按照指引,来到了码头集市的茶肆里。
距离两人交手,其实也没过去太久,夜色还不是很深。
夜惊堂顶着大雨来到茶棚下取回兵器,却见茶棚里坐了个老头,发现他过来还往外看了看,而后询问道:
“谁赢了?”
夜惊堂把黑布包裹的双锏拿起来,本想随口应付一句,但转念回想方才的战局——钰虎被扒了裙子,还没收服部下,显然没讨着好;薛教主就不用说了,亏吃的他都满心惭愧。
而他……
夜惊堂卸下了心底压力,难免回想起些不该回想的东西,比如两个绝色美人扯衣服掐架什么的,想想如实回应:
“俩都输了,我占了点便宜。”
老掌柜看出夜惊堂不是一般人,当下若有所思点头:
“后生可畏。”
夜惊堂短短两刻钟时间,摸摸看看了六个西瓜,现在满脑子都是大又白,确实有点稳不住心神,便在茶桌前坐下,翻开茶杯倒了碗茶:
“过奖。掌柜的看起来也是有故事的人,可否给晚辈讲讲,长个见识?”
能在码头开茶馆的,多半都是健谈之人,老掌柜也是如此,提着开水给茶壶换上新茶:
“唉,也没啥可说的。当年在江州一亩三分地闯过江湖,混出点名气,年轻时和令狐观止还在望海楼打过几架……”
夜惊堂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想了想道:
“令狐观止……听起来耳熟,好像是个厉害人物,不过记不太清了……”
老掌柜回到铺子里坐下,眼底带着三分感叹:
“一代新人换旧人江湖人再厉害,风光也不过短短几十年,你这年轻人不知道也正常。在三十年前,令狐观止可是名震南北,江州第一豪侠,座次也就在轩辕朝后面。”
夜惊堂刚端起茶碗,动作便是一顿,眼神凝重起来:
“上代八大魁?”
老掌柜靠在躺椅上,点了点头:
“八魁老末,也就比柳千笙厉害点,但也是八大魁。后来燕州的陆截云出了山,以三十四岁高龄打武魁擂,虽然年岁有点大,但令狐观止玩鞭子,打陆截云那翻天蛾子,当真是鞭长莫及,在望江楼抽了半个时辰,最后力竭被陆截云一招制敌。
“其他武魁都是‘某圣、某魁’,唯独陆截云被戏称为‘陆跑跑’,就是因为武艺赢了,但太恶心,当时满场都在骂娘,陆截云依旧面不改色满天飞,那脸皮是真厚……”
夜惊堂知道陆截云的‘跑魁’名声,因为死者为大,还是他打死的,也没嘲讽,只是摇头一笑,询问道:
“老掌柜能和八大魁交手,这往年名声想来不小。”
老掌柜摇头道:“算有点名声见燕州人赢得太难看,不服气跑去找场子。结果发现,八大魁还是八大魁,陆截云只是打其他武魁满天飞,打我们这些个‘高手’,脚都懒得离地。
“当年我撑了两拳一掌,就躺截云宫山门外了,伤了根基,也散了心气,就此退隐,这时间一晃,便是三十年,武艺早就荒废了,如今的江湖,都是后辈了,也不知能不能亲眼看到山上那三个老头子,被人拉下来……”
夜惊堂看得出这江州老游侠,年事已高早以没了当年风采,即便有雪湖散治好暗伤,也不过是个寻常老头,当下也有点唏嘘,又闲聊良久,直至雨势减小,才付了茶钱,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