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玉姝醒来时,大片日光一棱一棱地探窗而入,折过帐幔。
俄顷,她从床上起身,帐外挂着一串银铃也随之摇响,在外候着的宫娥们闻声端着盥洗工具,推门而入。
女子用的妆奁、铜镜本是房中没有的,从德不知何时吩咐着几名小内官,从外将这些东西抬进内室。
玉姝瞧着眼前的东西,心里只觉得太过麻烦旁人,本想措辞推拒,但从德却说:“玉娘子若是觉得太过麻烦,便留下用吧,奴才们将东西搬出也要好些力气呢。”
这一来一回,确实更费工夫。
话已至此,玉姝只得颔首应下,心里又觉欠人良多。
盥洗梳妆后,殿门又开,几名宫娥盛着叠放整齐的衣物款款走上前于玉姝跟前问安。
“给娘子问安,这些衣裳都是新裁的,大将军让奴婢们给娘子挑的最好的,您瞧瞧可有心仪的?”
为首的宫娥福身莞尔,一双水眸望向玉姝,盛满笑意,见玉姝不语,她又挥袖示意,另一名宫娥旋即端着一盘琳琅满目的金玉宝钗上前。
“还有这些珠宝钗寰,都是大将军吩咐的,娘子尽可挑选。”
玉姝垂睫盯着眼前珠光粼粼,默了默,才低声道谢。
最终选择不动萧淮止所赠之物,及至辰时,该是出宫的时辰。
玉姝在房内简单用过一盏白玉粥,便由殿外候着的从德等人领着离开重华殿,穿过曲廊,绕过正殿,整座宫殿虽多了宫人驻守,却只能听见风声与虫鸣。
玉姝本想与萧淮止道别,但从德却说他并不在此。
人都不在这里,却想让她承他恩惠……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情绪在玉姝心中弥漫。
离开重华殿,早已备好的鸾轿停在夹道一侧,从德笑吟吟地躬身抬袖示意玉姝上轿,绿芙扶着她落座,而后紧紧随着抬轿的内官从这条夹道往外走。
宫中各处道路蜿蜒曲折,不知穿过了几道垂花门,绕过几条甬道,终是走出了内庭。
鸾轿摇摇而行,玉姝扶着镶金雕花椅背,沉静地望着前路。
最后一道门穿过便是前朝。
忽的,一侧传来几声呜咽,玉姝侧首看向那端,那是另一条夹道,展目而望那路窄而长,幽幽没入暗处,像是望不见尽头一般,莫名令人不寒而栗。
玉姝密睫翕张几番,正要收回目光,又听那夹道深处再度传来女子呜咽之声。
似痛吟,又似哀恸。
辨不清晰,却能嗅到痛苦。
紧随玉姝左侧而行的绿芙见她面色不对,仰头看她低声问:“少主,可是身子不适?”
思绪回笼,玉姝眸色聚集,垂眼看她,摇了摇头:“不是,我好像听见什么……”
方收回目光,蓦地,方才那条夹道一晃而过几名宫人,玉姝定睛一看,只见那几名宦官抬着盖上白布的担架从那头走过,玉姝心中微惊。
“昨夜长秋宫行刺你可晓得?”
“听闻那女刺客今晨便被那位活生生地用火钳烧死了,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你莫要胡说,我怎的听说是畏罪自尽呢?”
“大将军的手段,你怎会不知,前些时日还听闻他用热油将水贼烫穿喉咙,又以刀刃剜肉,听说骨头都喂给了军中猎犬……”
不知从何处传来几道议论声,为首的从德也听了完整,他朝后窥了一眼玉姝脸色,又掀目去寻那讲话之人。
绕过一圈,许是脚步声太大,惊得那两名讲话的宫婢慌乱地从一端跑出。
从德赶忙朝着那两人厉声道:“哪里来的贱婢!敢议论主子是非,信不信咱家撕烂你们的嘴,再抽筋拔骨,拿去做人彘!”
那两人跑得极快,饶是听见从德的话,也不敢停下,只给众人留下两抹淡绿色的影子。
从德见人跑了,指着那两道影子消失的夹道,又低声咒骂两句,而后转身看向玉姝,悻悻一笑解释道:“不晓得哪里来的贱婢,脏了娘子的耳,娘子勿要放在心上。”
宫中流言几分真假,玉姝心中清楚,只偶一想起方才那声诡异声响,玉姝清眸一敛,颔首不语。
宦官们抬着鸾轿行至前廷,一路走向宫门处,门前几列禁军驻守,门外一辆青蓬富丽的马车已然等候,崔二与玉氏仆从站于马车两侧,鸾轿停下,玉姝由绿芙掌着下轿。
住在宫中一夜,也是惊魂的一夜。
再见族人玉姝心中安了许多,崔二一行人见她无恙,松下一口气朝她揖拳行礼,玉姝在心中长舒一口气点头示意。
从德与禁军交涉完后,才走向玉姝,领着她踏出宫门。
走至玉氏马车前,玉姝转身欲同从德道别,却见从德从旁挥手,招来一批黑甲将士,玉姝红唇微张,眸色满是茫然。
“小温将军会护送娘子回别院。”
从德恭敬弯腰,朝她揖手。
玉姝一时错愕,她缓了须臾,嗓音泠泠如珠玉:“这,也是大将军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