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是谁家的小娃娃?长得真可爱。”苍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孩子哪个看起来不可爱?在我眼里,所有的小孩都长一个样,五官都还没开,哪里瞧得出区别。
“你这会儿知道回来了。”我淡淡回道。
苍旻手里拿了串糖葫芦,冲我轻轻一笑:“少怨我,我本来看我要看的东西没花多少时间,可在那边看见了卖糖葫芦的,想着你不是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就给你顺便带了串。”
“我不吃这个。”我刚想转身离开,又想到这东西不能浪费,苍旻不爱吃,我又没那脸在大街上吃,难不成白扔了,忒暴殄天物。
我从苍旻手里拿过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蹲下去顺手递给脚边的糯米团子,她瞪着眼睛瞧我,似乎不懂得要接过去。我直接塞进她小小的嘴巴里。
小孩子嘴里被一颗糖葫芦塞得满满的,嘴边糊了一圈的糖渣子,腮帮子撑得圆极了,看起来更像个白饭团。她脸上的肉鼓起,挤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你不怕把她噎死。这孩子,模样真讨喜,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姑娘。阿泱,你从哪里捡来的?”
“不是我捡的,她自己不知从哪冒出来。”
“天要黑了,她一个小孩子怪不安全。你看,这眼跟前就是个客栈,咱们进去顺道吃点饭,等等她家大人来接她。”
我琢磨一下,算是可行。苍旻还算有善心,那么些年的道没白修。
糯米团子又爬过来,死死粘在了我的小腿上,嘴里叼着的糖葫芦蹭了我一靴子的糖渍。我将她拨拉一下,她还不松手。苍旻在一边笑道:“你就这样带着她进去罢,权当靴子上多了个挂饰。”
成什么样子。
我冷着一张脸,却不得不随着这团子粘在我小腿上,同苍旻一起奇奇怪怪地走进客栈,周围的食客和店铺伙计都看着我指指点点。
寻了个边角位置坐下,小团子依旧粘在我身边坐着,我面无表情地捏着糖葫芦喂她,她得寸进尺地又握住我的右手,仍摩挲我的食指。
苍旻在一旁笑:“这孩子挺喜欢你。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团子见苍旻问她,眯着眼睛努力想了想,有些费劲地抬起短短的小胳膊指指自己,口齿含糊:“我……名字……阿……阿落……”
“阿落。”我随着她低声复述。
小团子看着我笑得傻乎乎地点点头,仿佛在因我叫对她的名字开心不已。
苍旻轻笑一声,目光投向掌柜那边,好像在看饭菜何时上来。小团子咬着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她嘴里那几颗小牙齿到底嚼不嚼得动。我目光落在糖葫芦上,微微出神。
小团子余光看到我在看她的糖葫芦,十分有眼色地抬起她那短得可爱的小胳膊,将糖葫芦费劲地递到我的嘴边。
我看一眼苍旻,苍旻还在看柜台,一时半会儿好像没有要转回来的意思。
又将目光搁到面前的糖葫芦上,看看团子有些期待的眼神,我想,给她个面子也好。于是,微微垂了头,咬了一口那裹着厚厚糖衣的糖葫芦。
我鲜有出北罚的时候,上一回发现这好吃的小玩意儿,还是在十年前。
那一颗山楂球有些大,我才裹进腮帮子嚼两下,苍旻就十分是时候地将头扭了回来,她目光一下就扫到了我脸上,一时愣住。
“咳咳……咳咳”一时着急,那山楂竟然不慎噎在了我嗓子里。
苍旻嗤笑一声,一边忙着给我递水,嘴里一边还不饶人:“阿泱,你这么大个人,还是堂堂北罚的尊主,居然也和小孩子抢那种东西吃……”
我的耳朵又开始发烫,只顾着拿着手里的水杯往喉咙里灌水,头也不敢抬起,生怕撞上苍旻的目光又叫她嘲笑我。
等我灌下第四杯水时,店小二才将饭菜端了上来。这家店上菜速度可着实慢了些。
苍旻一边夹菜送进团子碗里,一边问团子:“阿落,你可记得你家在哪里?跟着谁出来的?”
团子懵懵懂懂,只顾着用手抓面前碗里的肉往嘴里送,筷子也不会使。她一点都没有打算搭理苍旻的意思,只把那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吃得一脸油水。
我实在看不惯吃得这样脏的,忍不住挪开团子的碗,团子见碗被拿走,一时急得嘴里唔唔含糊说着什么,一边还伸出短胳膊去够。
“不要这样拿手吃,很脏。你坐好。”我耐着性子和团子说。团子呆呆地看看我,乖乖坐好。
我拿着勺子,在上面舀一点白饭,均匀放上一些菜,往团子嘴里囫囵一塞。
团子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脸满足得吧唧小嘴嚼得十分开心。
于是我一边吃饭,一边还要时不时拿勺子往团子嘴里塞上一勺,一顿饭吃得我有些累。
过了一阵,苍旻忽得拉了拉我,压低了声音:“阿泱,你看店里才进来的那些人。”
我刚才只顾着照看小团子,都没去注意店里进来了什么人。依着苍旻的话,我朝门口一看,是三个戴着同样款式半脸面具的黑衣男人,服饰颜色和款式也十分相近,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门派所出。
苍旻又压着嗓子继续说:“你看看那面具,可认得?”
怎不认得,面具右侧俱都刻了一只海东青展翅的图案,是天隼教。
那三个男人环顾四周,其中一个看见我们目光定住,和旁边的人耳语几句,然后他们三人朝我们走来,手里捏着的刀似是准备随时出鞘。
“二位姑娘,冒犯,请问你们带的这个小孩……”
苍旻接过话:“这小孩刚刚自己在这家客栈门口,忽然缠上我朋友,我们便带她进来,等她家里人来接她。”
另一个面具男声音明显年轻些,话语也直接:“这是我们小主子,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麻烦二位姑娘照看了。”
我低头扫一眼小团子,她目光还紧紧粘在离她最近的一盘鸡肉上,嘴角口水都要流出来。
她是天隼教的孩子。
我淡淡地看了她一会儿,向面具男说:“下回看紧她,小孩子很容易叫人拐了去。”
面具男道一句是,便上前来抱小团子:“小主子,随属下回去吧……”
小团子有些着急地蹬腿儿,眼睛忽又看向我,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小手胡乱挥动,竟在慌乱中准确地抓住了我的右手,她手实在小,捏不住我的整个手,只捏住了我的食指。她适才偏爱抚摸的食指。
我心中一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小团子被面具男一边安慰一边强制着抱走,她抓着我的小手也慢慢滑落。
她紧紧看着我的眼睛中有一点什么在闪着亮晶晶的光。
可她是天隼教的孩子。
我淡淡撇开目光,看着桌上那半串没有吃完的糖葫芦,感觉到捏着我那四根温热的小小手指缓缓抽离。分开的那瞬间,小团子口中似乎发出一声呜咽。
面具男似乎长长舒了口气,抱着小团子又向我们道几声谢,匆匆离开了。
天隼教的人,还挺懂礼貌。
我端着一杯茶沉默着喝。许久,苍旻轻轻道:“还以为会打一架。阿泱,你猜,那小孩子是天隼教谁的娃娃?天隼教的堂主护法那么多,也不晓得是谁的孩子。若是知道了,以后攻打天隼教时,也好留她一命,不枉萍水相逢一场。”
留命?
留不了命。
到时三剑天谴阵开启,阵内所有的人都免不了一死。到时候,就算在那天隼教众人中,我亲眼瞧见了团子,我也不能忤逆了正道,放弃阵法去救她,给她留一命。
也罢,如果她的死是必然,又有何执着,一切皆是命数。
愧疚吗。
或许,有那么一点。
但没有关系,我的记性向来不太好,这件事情,过几年就会忘记。
记忆,于我来说,也是不必执着的东西。因为无可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