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人群又哭又笑,朝长陵看一眼就收回视线,把另一块还没扔出去的石头放回袖中。
“原来你在这里。”
声音自后传来,她回头,元秋正背着手看着她笑。
冬日的夜晚很冷,他却穿得单薄,宽松的白袍外什么都没披,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因为发热所致,白净的脸看上去有些红,目光也没那么清明。
“找我有事?”
朝长陵只能猜他刚才应该没看见自己出手。
“我只是在想,有两天没见到你了。”元秋缓缓道。
“那不是很正常吗?”
她和他最后一次说话似乎还是在那个下了雪的早上,但所以呢,有什么必要非得每天见面吗?
朝长陵不欲再说,越过他往前走时,元秋的身体突然晃了晃,她只好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没事吧?”
元秋的脸很烫,喘息都化成白雾消散在空气中,朝长陵看了眼他埋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知道这下是走不了了。
“你发了热就不该从屋里出来。”她道。
元秋估计是真烧得厉害,隔着几层布料都能感觉到他额头上的热,天寒地冻似乎也消耗了他浑身的力气,她抓在手里的胳膊都软绵绵的。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要轻轻地笑,可惜声音闷得很。
“我只是在想,如果妖兽闯进来,长藤姑娘应该会在这里。”
“猜得倒很准,不过我还什么都没做。”
“……”元秋喘息着,似乎是没多少力气开口了。
“好了,站稳点,我送你回去。”
朝长陵架着他的手臂,元秋胡乱摇了摇头:“不是那边……”
不是?
“我要…搬去和那个修士住……”
视野模糊,全身无一不痛,高热让喉咙也沙哑干涩,他微红着眼睛,不经意似地往旁瞥了眼朝长陵。
她神色如常,只道:“这样,那就去他的屋子吧。”
果然…什么也不问啊……
元秋闭上了眼。
夜空的月将二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元秋不说话了,只剩下细碎又痛苦的喘息时不时在她耳边响起,她却在想另一件事。
静心门有镇派秘籍,名为静心诀。正是朝长陵在修炼的心法。
一旦修炼至最高重便可打通六路、堪破人心,但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神功是需要代价的。
修炼者一旦放松警惕,相信了别人浮于表面的谎话,就会遭到心法反噬。
所以,朝长陵最常被师尊说的话就是:“绝不可轻信浮于表面之物。”
就算在这个村子不能运转心法,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挺好,没想到还是栽了一遭。
因为元秋。
她之前听他说话,一直都是听了就听了,内心并不如何动然。
可也许是那天在山崖边,他湿漉漉的、染着血的眼睛望过来时,成功打破了一些她的警惕,让她打心底相信了他说的“在争执间失手,把猎户推下了山崖”。
反噬并不会体现在肉身的痛苦上,而是会直接增加到罪孽里。
罪孽越深,渡劫越难。
来自心法的反噬是诸多罪孽中最为严重的一种,是静心诀修炼者的大忌。
朝长陵有必须要渡劫、必须要变强的理由,所以她意识到,元秋对自己而言,是个不应该再接触的人。
她回绝小椿菊也是因为这个。
恐慌的夜晚彻底结束,村民们忘了睡觉,高高兴兴点起篝火,围成一圈边唱边舞,作为人群的中心,彦自书今晚也欣喜过头,忘了摆道长架子,和村民们有说有笑。
直到看见元秋和朝长陵,才拨开人群,急急忙忙跑过来。
“怎么了这是?”
“他发了热。”朝长陵简洁说完,彦自书已经挤开她架住元秋的胳膊:“真的,好烫,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严重?”
又殷切地问元秋:“你要不要喝点水?屋里有水,我我我去给你倒吧!”
他搀着人往屋里走,朝长陵也准备离开,可刚一动脚,远处的元秋就偏了偏下颌,从彦自书的肩上向她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雾蒙蒙的,糅杂着类似于痛苦的情绪,因为没有焦距,所以就算回头,也难以分辨是不是在看她。
“你说只要你想,你就能救任何人。”
“那你救得了我吗?”
元秋面无表情的脸在脑中浮现,朝长陵平静地想,她不会再相信这个眼神了。
所以她往后一退,就像察觉不到他的视线一样,背过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步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