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呛鼻,窒息的寒意袭来。
“啊!”楚婳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
她面色惊异,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梦里没有阿娘,没有霍时洲,没有岳知,明明一切都如此得不切实际,可却真实地令她心悸,脚底生寒。
沉默良久。
楚婳平复着情绪,起身下榻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吃完茶,心中仍是残留丝丝的恐惧。闺房中昏黑,她深吸一口气,披了件衣服,提着兔子灯推开门,向后院的花圃走去。
月色清浅,牡丹花迎风舞动。
楚婳本想借着月光透气散心,不料牡丹花圃的石桌旁竟坐了一个人。
那人听到她的脚步声,侧头看过来。
深邃的狼眸在月夜中富有攻击性,但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又收敛起锋芒,露出一丝惊讶和藏不住的温柔。
“霍、霍公子。”楚婳歪了歪脑袋,见到熟人,心中安定些许,松口了气,道:“怎、不就寝?”
霍时洲袭一身飘逸舒适的广袖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比平日里肃杀的玄墨色锦衣多了几分随性的温和。
“阿婳呢。”霍时洲面前摆放着一副下了一半的棋盘,执黑白双子,与自己对弈。但楚婳走过时,他缓缓放下棋子,单手支头看着她,袖口滑落,手指修长,“为何这么晚还不睡?有烦心事?”
楚婳来到石桌前,一边垂眸看棋局,一边摇了摇头,嗓音温软:“着、着了梦魇,惊、醒后困意全无,便想来看、看牡丹花圃。”
霍时洲斟一杯热茶放到小姑娘手边,“养身茶,吃完去睡。”
楚婳低声道谢,心中觉得烦闷,抬手执起白棋,落下一子,又觉得好玩,嘴角微勾,白皙的脸颊上露出小梨涡。
霍时洲眯起狼眸,“阿婳懂这个?”
“阿娘、教过一点。”
她只是略知一些基本棋规,下棋毫无章法,技巧浅显,片刻就将原本一副对峙激烈的棋盘弄成了死局。
霍时洲见她玩得开心,轻轻一笑,一手托腮看着小姑娘,一手随意地执黑子跟棋,配合她玩。
两人折腾半炷香后,楚婳泛起了困意,转身捂嘴打哈欠,眼里氤氲水汽。
她迷糊地垂下眸子,长睫一扇一落,小模样懒懒。
霍时洲勾唇笑了笑,眼底溢出缱绻的温柔:“想睡了?”
楚婳轻吸鼻子,吹了凉风,她虽想窝回被子里,可……
“屋中、黑。”
她怕又做恶梦。
霍时洲抬手将小姑娘的披风裹紧了点,垂眸温声道:“别怕,去歇息吧,我送你。”
楚婳叹口气,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提着灯往回走。
微风拂过,卷起她身侧霍时洲的发丝,月光盈满了他的袖口,她抬眸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却见他比以往要深沉漠然些许。
她眸光微动,出声问道:“霍、公子今日似不大、欢喜?是因为送花神、宴吗?”
“没有。”霍时洲嗓音低沉,回的很干脆,“没有不欢喜。”
楚婳却觉得他有。
但她能感觉到,霍时洲有些事情不愿与她吐露。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多问。
可是恩公现下心绪忧愁,奈之何……楚婳稍一想,换了个问:“那你、明日可有闲暇之时?”
霍时洲脚步一顿,轻笑道:“有。”
楚婳杏眸亮了亮,“那能与我、去西山摘青梅嘛?帮、药铺采些新药、材。”
西山的那片梅子林是她和阿娘一起种下的,在五月梅子成熟之时,一片翠绿盎然,果香四溢,伴着烂漫山花,景色极美,叫人神往惬意,定能让他欢快些许。
而白日她见刘知府的宴席上的各色菜肴,霍时洲一道都未尝,就只吃了她煮的梅。
楚婳想,他应当是极爱青梅子。
霍时洲听到小姑娘的话,怔了怔。他低低一笑,那笑意蔓延到眼尾,“好啊。”
楚婳被送回了屋,躺在床榻上发呆。
她不敢阖眼入睡,梦里的发生的事情让她心底发寒,是她不愿去深究细想的事情。
那日知府抢亲,她被阿娘拼命护着,而阿娘性子刚烈,如果没有霍时洲出现,最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她们母女真的能全身而退么。
而今日嬷嬷抢人,若是没有霍时洲和岳知的察觉,她此刻又会在哪里。
心尖莫名泛起淡淡的悲凉,她的指尖颤抖,如冰刺入,十指连心,心头顿时痛涩,压抑得有些沉闷。而那闷燥中交杂着几分解不出的疑惑感,充斥着胸腔,让她一点也不舒畅。
忽而,窗外响起了小曲。
那旋律宁静悠然,竟慢慢抚平了楚婳烦郁的内心,让她波涛滚动的脑海渐渐归于平静。
她怔了怔,这是静心曲。
那音调潺潺如渠溪,似是有清凉的水缓缓流淌在她的身侧,给她带来阵阵爽澈之感。
随之曲子愈深,楚婳恍惚间觉得自己漂浮在了一汪清潭,这片水域通灵宁静,水雾沁入心扉,瞬间将缠绕在她心间挥之不去的闷热一扫而空。
她紧握的手指缓缓松开,黛眉不再蹙着,身子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思绪被曲调拉走,心神逐渐放松,困倦席卷而来。
楚婳慢慢阖上双眸,安然入睡。
屋顶上,霍时洲吹完一曲,缓缓放下柳叶。
他嘴角噙着一抹慵懒的笑意,散漫地仰躺下来,举起酒壶,对月独饮。
守了她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