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在厕所里，把手上的棉签丢了。她看着右手背五六个针孔周边已经有了青紫色，新鲜的两个还冒着血。方景从学校离开后就很少生病了，这样惨兮兮的样子她很少见过，现在看来确实有些触目惊心。她把袖子往下拽了拽，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言廷看到。
出门以后，言廷站在床边，把栗子粥放回保温壶。回头看到方景，他平淡道，“我怕凉了。一会扎上针再吃。”
方景点点头，乖巧地躺回被里，此时走进来一位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正是方景的亲娘江影。她此时还没有对方景彻底失望，可能还是有些丧失信心，看到她呆愣愣的躺在床上，对着言廷叹气，“她从来都不听我们的话，你劝劝她。刚才来了电话，得现在赶回北市。”
言廷点头，“您去吧，这有我。”
“小景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江影看着自己的女儿，百味杂陈，“你好好听话，就这一次，成不成？”
方景有些地方确实对不住双亲，他们没有给予她同等的重视，而她也让他们失望透顶。但父母也尽了抚养她的义务，也顺着她的意思做了很多，她也是三十岁之后才明白这件事，此时再回到二十岁这年，她不想留下什么遗憾。这次她牵牵嘴角，露出了一抹有些哭样的微笑，“妈，我听话。”
江影的眼眶本就是红的，现在听了背过去抹泪，“但愿你说的是真的。”言廷上前轻拍江影的肩膀，声音很轻，方景偷偷凑近才能听到，“妈，小景一直都很听话。您放心。”
“你啊，就会帮她说话。”江影轻拭眼角，“成，妈这就走了。”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方景，她立刻钻了回去。
等到江影走后，言廷才回到原地，抬腕看了两次手表。方景觉得他是在等着谁，犹豫着要不要问上两句，以免耽误他的行程，却又听到门动了一声。
这次是一位有些胖乎的护士阿姨进了来，面相和蔼，方景看到她胸口的牌子，上面的职位正是护士长。
“有些忙，您见谅。”这话是对言廷讲的。
他也很谦和，“麻烦您了。”
方景反应过来，这是叫护士长来给她扎针，刚才那通电话应该也是这件事情，抬头看着言廷，他却没看向她。方景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乖乖让护士长拿起来自己的右手，又想起来这只手不能再扎了，赶紧缩了回来，“那个，用左手吧......”
言廷的目光一沉。原来因为医用胶带横七竖八的粘着，他没有看清，现在才看到手背青紫的样子。那位护士长了然的换了左手，虽然手法娴熟，但是下针的时候，也皱了眉头。
“行了。还有两瓶液，可得小心不要走液。”护士长温和叮嘱，跟言廷点了点头，这才出去。
说实话，不管是言家还是方家，地位都不算低。可主圈子毕竟在北市，管不到杭市，这才要去托个关系。要是再走液，或许也算是给言廷添麻烦吧。
方景想着，悬空的手慢悠悠的往下放，小心翼翼，还没碰到床，又被言廷抬住，缓缓放在了一个电热水袋上。上面敷着毛巾，温度适宜。
言廷从她的腰部掀开被子，一直盖到下巴。然后拿了凳子换到她左手边，这还没结束，他打开了保温壶，又盛出一碗粥，将勺子递给了方景。
方景拿过勺子，手有些发抖。在米粥里翻了两次，能看到金黄的栗子和好几块松软的红薯块。再看向言廷，他靠在墙上，手里攥着她的输液管。
冬天，药液很凉。南方没有地暖，屋内主要靠空调，所以还是不太暖和。冰凉的液体流到她的静脉里，她总觉得又冷又疼，一瓶液下来手跟冰块一样。她上一世并没有在乎难么多细节，一直沉浸在自己莫名其妙的不满和愤怒中，几乎从未看到这个男人都为了她做了什么。即使是知道了，也去假装不在乎，好像爱上这个人有多难以启齿一般，好像对父母的反抗失败了一般。
言廷的照顾，就像是义务。她也害怕自己的真心与他的付出不对等，现在看来，自己所谓的真心多么不值一提。
方景觉得喉咙疼的难受。她舀了一口粥放在嘴里。
还放了糖。她又舀了一大口。
在满口的香甜之中，方景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喉咙又疼又痒，不知道为什么，她哽咽着问了一句，“你，你在法国不忙吗？”
言廷被她突然的泪流满面弄得也有些愣神，但只是一瞬。他拿起床边的纸巾，递给她擦眼泪，“还行。怎么了？”
“你那么忙...你还回来干什么？”方景被咽得讲话都磕磕绊绊的，一只手在脸上胡乱的抹，显得有些狼狈。
言廷将凳子往前挪了些，或许是想要伸手去帮她擦泪，最后还是将手放在了桌子上，“下了病危通知。我不能不回来。”
方景看着他，眼角挂着一大颗眼泪，“我没死，你别管我了，大伯不会讲你吗？”
言廷觉得心底有些软，因为这柔软的变化，他的脸也柔和了些，“一天两天，没关系的。”
“言...”她咬咬唇，一瞬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之前她十八岁生日，家里开了宴会，那时候她才见到了恨不得快七八年没见基本没什么印象的言廷，言家人说，她还小，就还叫言哥，以后再改口。那时候，他们俩个的订婚都已经敲定，她却迟迟没有叫出口。
言廷见她垂着头，又将碗往前送了送，“吃吧。”
“言哥，谢谢你。”声如蚊呐。
言廷唇角微微抬起，“不客气。”
方景觉得这个软糯的称呼再叫一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吸吸鼻子抹抹眼泪，低头专心喝粥。
“甜吗？”他问。
方景点点头，口齿不清，“甜。”
“冰糖可能有些多了。”
“不多！这个甜度更好！”方景由衷赞美，“真的挺好吃的，你也吃一些！”
“不了。”他说，“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