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北狄,与宋淮有关,与他有关——
此事齐瑄怎么会忘?
只是已经记不清那个叫赫回的人的相貌,更没想到,他竟然是图烈的兄长。
六年前的秋天,北狄使者打着求和的名义来到大宁,实际上,是企图以休战议和为借口,拖住大宁进攻的步伐,为处理内乱争取时间。
谈判前前后后进行了一个多月,宏光帝并非全无戒心,还是探到了北狄王座易主的消息,而此时,北狄使者的主事者也换了人,态度也愈发轻狂。
秋猎宴上,北狄使者派出赫回,挑战大宁的武士。
赫回,年仅十四,却身高八尺有余,体格魁梧,可徒手搏狼,是北狄有名的少年英雄。
大宁不缺武将,禁卫军也个个出类拔萃,但都是成年男子,对战十四岁的赫回,显得胜之不武。
那么就只有在场的皇家子弟和勋贵少年适合迎战……
坐在宏光帝下手的齐瑄迎上宏光帝的视线,点了点头,准备挺身而出,他必须赢,还必须赢得漂亮。
他是大宁的皇子,对战一个异族莽夫,得胜是理所应当,若是输了,却会丢尽大宁和皇家的脸面!
可这时候,站在空地中央的赫回突然道:“听闻宋大将军有一子,年少有为,可敢应战?”
被点名的宋淮毫不犹豫地从父亲身后站了出来,绷着一张稚嫩却又倔强的脸,走到赫回面前,用少年独有的微哑嗓音,冷静道:“请赐教。”
那时的他才十三岁,脸上尽是少年稚气,刚到抽条拔个的时候,不但身形瘦小,还足足比赫回矮一头。
可他站在赫回面前,丝毫不惧,眼都不曾眨一下,侧身躲过赫回的迎面一拳,一手握住赫回的手腕,一手劈中他的肘窝,手肘猛击赫回的腋下肋骨,一个过肩摔,将赫回掼到了地上。
“好!”大宁的官员忍不住惊呼出声,齐瑄也攥紧藏在袖中的拳,暗自叫好。
但力量差距悬殊,赫回立刻挣脱了宋淮的压制,气急败坏地挥动带着指虎的拳头砸向宋淮脑门。
宋淮抽身闪躲,动作灵活而迅速,寻得空隙和破绽,攻击赫回的关节和经脉薄弱之处。
可宋淮的体力消耗得比赫回快,动作渐渐迟缓,被赫回一脚扫倒在地,挥拳猛地击向头部。
两人就倒在齐瑄座位前方不远处,这一幕让齐瑄险些不敢看。
宋淮躲过了第一拳,却被赫回压着上身,没能躲过后面的攻击。三拳下去,宋淮眉骨被划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赫回盯着宋淮,露出轻蔑的笑:“你输了。”
场边的北狄的使者同样对宋骁露出狰狞恶意的笑容,宋骁却绷紧神经,视线紧紧盯着躺在地上宋淮。
忽然,宋淮抓住赫回的衣领将他往下猛拽,用头骨撞向赫回的鼻梁,趁赫头昏眼花之时,挺身屈腿,一个后翻,将赫回反压在地上,锁住他的喉咙,同样挥拳猛击赫回的头部。
与赫回铁拳击碎他的眉骨不同,齐瑄看到宋淮每一拳都击中赫回的太阳穴。
赫回想见他流血,而他只想赢。
几拳下去,赫回脑袋发懵,丧失了挣扎的能力,宋淮站起来,眉骨的血淌过眼角,顺着脸颊坠落,砸在地上,黏着地上的泥土滚成一个个血珠。
“你输了。”宋淮一字一句道。
脑袋震荡得嗡嗡作响的赫回侧趴着干呕,手却摸向腰间。
坐在上首的齐瑄视野更加清晰,一眼就注意到了赫回的小动作,立时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剑飞身上前,一剑砍向赫回抬起的那只手臂。
“啊——!”
赫回惨叫一声,与断臂一同掉在地上的,是一枚泛着黑芒的四叶弯钩飞镖。
齐瑄持剑挡在宋淮面前,剑尖指着地上捂着断臂哀嚎的赫回,斥道:“打不过便使出这等龌龊伎俩,这就是你们北狄武士的秉性?”
宋淮的眼睫被鲜血打湿,眼前有些模糊,却紧紧盯着眼前人的背影,心跳得有些快。
北狄使者自知理亏,笑着上前道:“是我们的人不懂事,有劳大皇子教诲。”说着,命人上前将赫回抬下去。
宋淮却拦在扛着赫回的人面前,道:“他输了。”又抬头看向那使臣,话中分明含着怒意与执拗:“你们输了。”
齐瑄看着那使臣嘴角一抽,咬牙切齿地对宏光帝承认他们的武士技不如人,差点忍不住大笑出来。
实在是大快人心!
宏光帝赞宋淮年少不凡,赐下诸多赏赐,还下令为宋淮锻造长.枪和战甲。
余有全上前扶宋淮,要带他下去治伤,宋淮却不动,看向自己的父亲宋骁。宋骁仍是冷着脸,对宋淮点了点头。
宋淮终于松了一口气,跟着余有全离开。
这场见了血的秋猎宴就此收场。
那是齐瑄记忆中,对宋淮最初的印象——一个骄傲坚韧,执拗不服输的小孩儿。
当时,为了避嫌和自保,齐瑄在宫内安分守己,与同龄的勋贵子弟走得并不近。
而又与寻常勋贵子弟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不同,宋淮除了上学堂,就是在自家校场习武,也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两人之间的交集,几乎没有。
那时齐瑄十五岁,虽没有赫回的体格,也比宋淮高半头,而又因为宋淮的脸上稚气未退,下意识把对方看作小孩子,对他的印象也不错,若不是没多久他就跟着宋骁上了战场,兴许也会结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