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齐瑄在大朝那日见到了宋淮,下朝后,齐瑄的马车拦住了他。
马车上,两人尴尬的并肩坐着,齐瑄见他脸色有些苍白,猜到是身子不舒服,心中歉疚,吞吞吐吐地对他说出思虑后的决定:“是本王对不住你,你可要出气……或是补偿?”
宋淮看了他一眼,平静道:“王爷言重了,不必如此。”
“不必?”歉意被无视的齐瑄有些恼,抓着宋淮的肩将他压在车壁上,质问他:“是对本王避之不及,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宋淮看向他,眸中却一片空洞,他问:“臣不在乎,王爷何必在意?”
没有了,那种哀伤,那些恋慕,好像全部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
齐瑄不知道为何有些心慌,他抓住宋淮的手,脱口而出:“你跟我吧。”
宋淮瞪大了眼睛,神情讶异,可他很快垂下眸子,抽出被齐瑄握着的手,道:“王爷说笑了,臣不是女子,也不是勾栏间里的玩意儿。”
齐瑄正在为自己脱口而出的混账话羞恼,谁知宋淮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顿时气笑了,他勾起唇,语气有些得意:“可你喜欢本王。”
宋淮瞬间脸色煞白,狼狈地避开齐瑄的视线。
话一出口齐瑄就后悔了,暗骂自己混账,正欲道歉,宋淮却一把推开他,丢下一句话,翻身跳下了马车。
他说:“往后不会了。”
可他是个小骗子,妄图自欺欺人的小骗子,最后没骗过自己,也没瞒住齐瑄。他还是喜欢齐瑄,还是跟了他。
而齐瑄也在被宋淮拒绝之后才意识到,分明是他自己想要宋淮。
从一开始,就是他先注意到了宋淮,否则怎会察觉他倾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怎会笃定他钟情自己?又怎会在算不上非他不可的时刻,将他拉进房内?
齐瑄每每忆起两人的开端,忆起自己粗鲁的言行,混账的态度,以及宋淮当时的表情,都悔恨不已。
此刻纵马赶往定北侯府的齐瑄也懊恼着,为何不能早回来一日呢?若是昨夜就回来,他定然不会那般轻贱阿淮。
他会将他的心意珍之重之,好好待他,扫除所有阻碍,拥他入怀。
齐瑄无法确认自己到底是重回到了十一年前,亦或仅仅是入了梦,可他不在意这些,他只要立刻,马上,见到阿淮!
见到生离死别十年、令他魂牵梦绕的阿淮!
勒马停在定北侯府,定北侯府的管家迎了上来。
齐瑄下令备车之时,长康就命人快马加鞭将拜帖送到定北侯府,道昨日多亏了宋小将军送王爷回府,王爷稍后将前来致谢。可齐瑄等不及,不坐带着礼品的繁重车架,骑着马先一步赶往定北侯府。
管家领着齐瑄往里走,“王爷恕罪,世子爷昨日回来就病倒了,不能前来相迎。”
“病了?”齐瑄脸色一变,转瞬意会,昨日自己那般粗鲁……定是伤到他了,立刻转头对长康道:“带李太医过来一趟。”
李太医分属在宣王府任职,是自己人,昨日也是他给齐瑄诊的脉。
管家却苦着脸道:“多谢王爷厚爱,只是世子爷不愿意看大夫,侯爷和夫人如今也在那厢劝着。”
齐瑄当然明白宋淮为何不愿意看大夫,那种伤怎么好意思看大夫,便道:“带本王前去看看。”
管家带着齐瑄往宋淮所住的院子去,定北侯宋骁听见下人回禀,前来相迎,“见过王爷。”
齐瑄见到年轻十岁的定北侯,再次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宏光十年的夏天。他死的时候,宋骁早就封了镇国公,知天命之年,却满头白发。
“侯爷不必多礼,阿——”齐瑄话音一顿,道:“听闻小将军病了?”
“略有不适,劳王爷费心了。”宋骁言辞间并不热络,恭敬有余,却并不谦卑讨好。
这便是定北侯宋骁。只有他才敢对父皇说出“我宋家上战场,是为了保护黎民,不是为了满足陛下开疆扩土、建功立业的私欲”这样的话,拒绝父皇出兵南征的命令。
那是宏光四年,宋骁战胜的北狄,宏光帝与他商量要不要打南疆,后来北狄再生事端,打南疆一事才不了了之。
齐瑄不怀疑定北侯的忠心,只觉得,定北侯忠的是国,是民,唯独不是君。
大宁朝开国以来,宋家一直护卫北疆,手握兵权,却不贪权,不做乱,只一心保家卫国。
宋家人善战,也厌战,就如阿淮,一面希望自己向父亲宋骁一样出众,一面又厌弃战争与杀戮。正因着心中这点悲悯,即便在战场杀敌无数,阿淮身上也没有那种令人胆寒的血腥味。
所以定北侯责他过于心软,怕自己死后,宋淮无法护住北疆。可谁能想到,宋淮竟然先一步舍身殉国,战死沙场?
齐瑄跟着定北侯进了宋淮的院子,在卧房门口,见到了定北侯夫人柳眉山,她对着齐瑄福身行礼:“见过王爷。”
宋骁闻见了药味,便问自家夫人:“肯喝药了?”
柳眉山轻叹一声,道:“熬了一剂退热药,超影进去服侍了。”
宋骁嗤了一声,对着卧房内训斥道:“我看就是京城的水土给他养娇了,一点小病小痛就这么折腾,明日就给我滚回大营去,好好锤炼筋骨!”
柳眉山微微蹙眉,却没有异议,见齐瑄盯着房门不说话,便道:“让王爷见笑了。”
齐瑄看向柳眉山,她如今约莫三十六七的年纪,许是保养得宜,容色未衰,气质温婉,娴静大方。
在他的印象里,柳眉山是宗妇典范,是贤妻,是良母,且学识过人,眼界开阔,通透达观,远胜于一般后宅女子。
如今她还活着,还没有成为横亘在他与宋淮之间的一道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