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齐瑄总是不遗余力地想逗宋淮笑,可寻常顽笑的招数并不好使。再后来,路越来越难走,那浅浅的笑容再也没有在宋淮脸上出现过。
他还总爱皱着眉,好似比齐瑄这个为应付朝堂诡谲而绷紧心神的人还要忧心忡忡。
齐瑄一直不明白宋淮在忧虑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总说,他们不该在一块,不能在一块。
皇位继承?他可以不要!
宋家血脉?宋淮是定北侯独子……齐瑄不敢肯定,这是否是一个原因。
又或者,因为那些流言蜚语,给他、给宋家带去了伤害?
宋淮曾说:“我不曾奢望过同你在一块,是我没将心思藏住,拖累了你。”
是啊,喜欢是藏不住的,宋淮喜欢他,他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他们的开始并不愉快,甚至可谓糟糕。齐瑄一直无比懊悔自己当初的混账行径。宋淮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他只是在利用他。
宋淮定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引人注目,不知道像齐瑄这样皮相光洁、内里晦暗的人,有多容易被他吸引。
齐瑄极少对宋淮表白心意,他以为宋淮都知晓,后来才发现,宋淮不敢肯定他的心意,更不敢向他求证。
意识到这一点,齐瑄时常把自己有多中意他挂在嘴边,可惜,宋淮总是当他在说笑,在哄他。
可阿淮啊,喜欢,也不是那么容易能伪装的。
若我不爱你,为何此刻会心痛到麻痹,好似被扼住咽喉,无法呼吸呢?
齐瑄看着宋淮的遗容,忽然发现,宋淮到死都蹙着眉。他欠了宋淮一辈子,一辈子不曾让他欢颜!
堵在齐瑄喉间那口腥甜冲了出来,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从那之后他就病了,身体时好时坏,心却病入膏肓,恨不得随宋淮去,又怕对不住这宋淮舍身护卫的国,没脸去地下见他。
一直到宣启十年的冬天,终于到时候了,他终于……可以去见宋淮了。
宣启帝病重,皇太弟齐珩和长公主齐瑶都在宫内侍疾,前脚刚回偏殿稍作休息,又被传旨的小太监领了进来。
“皇兄……”齐珩和齐瑶跪在床边,红着眼,哽着喉唤他。
先皇宏光帝好男色,虽有一后四妃,佳丽几人,却只得了三子一女。
齐瑄不是嫡子,却是皇长子,比岳皇后所出的嫡子齐琛大六岁,比公主齐瑶大七岁,比最小的皇弟齐珩足足大了十五岁。
宏光帝做太子时,齐瑄的生母崔氏是太子良娣,在齐瑄未满周岁时病逝。此后齐瑄被记养在太子妃岳氏名下,原本也算作嫡长子,可岳氏后来有了自己孩子,齐瑄不仅成为了弃子,还成了齐琛的挡路石。
自幼不知何为父子情深、母子温情、兄弟相亲,还要应对宫廷倾轧,防备诡计暗箭,齐瑄自认内里阴暗扭曲,自私利己,是个薄情黑心之人,何人不让他好过,那便一起不好过。
直到有了宋淮,才在最艰难困苦的日子,攀住了一根救命的藤蔓,没坠入深渊,那藤蔓上还凝结着甘露,滴滴甘甜,沁入肺腑。
也是宋淮见岳皇后偏疼齐琛,苛待待嫁的齐瑶和年幼的齐珩,心有不忍,问齐瑄能不能帮扶帮扶二人。
齐瑄当时觉得好笑,阿淮为何这般心软?他自己已是举步维艰、自身难保,哪还有闲心管别人?
可宋淮开了口,他便答应了。
后来,齐瑄暗自庆幸当初听了宋淮的话,在失去宋淮这十年间,还有齐珩和齐瑶两个伴着他,守着他,没让他变成那御座上的孤家寡人。
齐瑄身子不好,不曾纳妃立后,膝下无子,早早立齐珩为皇太弟,如今,便要把皇位交给他。
“阿珩……”齐瑄看着跪在面前的弟弟,突然笑了一下,道:“你十七了,早知如此,该先给你娶亲的。”
齐珩抓着他的手,摇头落泪,“皇兄……”
“要娶的,娶一个可心人,坐那个位子,才不苦。”齐瑄喃喃着,声音越来越轻。
他歇了一会儿,看向齐瑶:“阿瑶,我要去见他了。”
已为人母的长公主齐瑶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神色比齐珩要冷静,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她咬了咬牙,道:“去罢,下辈子遇着,别放开他。”
齐瑄牵起了嘴角:“会的……我会的……”
阿淮,你等等我吧……等我来寻你。
宣启十年十二月初二,宣启帝齐瑄驾崩,传位于皇太弟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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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齐瑄头痛欲裂,揉着额角睁开眼睛,入目的却不是龙床上的鹅黄床帐,而是烟紫色的纱帐。
齐瑄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的薄被滑下去,发现自己只着了一件白色中衣,连衣带也不曾系好。
齐瑄眼睫一颤,他分明记得自己死了,死在宣启十年的冬天,死在承明殿的龙床上。
而眼前这些寝具,分明是夏天!这里,分明是他宣王府的卧房!
齐瑄一把掀开被子,欲要下床查探,却被床铺上的景象惊呆了——月白色的床铺凌乱不堪,残留着红白之物,还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气味。
齐瑄愣了好一会儿,猛然扯开自己的衣襟,果然摸到左肩有一个牙印,这般场景,只有过一次!
这是宏光十年的夏天!
齐瑄近乎喜极而泣,是做梦吗?还是……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