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她像听到了好笑的事一样,“我要的是乐俞一人不剩,不单单是这一条贱命。”
她抖了抖手上的皮,唾弃一般扔在地上,轻蔑的看一眼还在不断惨叫抽搐的胡棋,“我要他们为我偿命!”
宋辞深吸一口气,“城中人是无辜的。”
“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孙云娘仿佛被这无辜一词刺激,突然变得疯狂,双手摸上自己的脸,哀叫道,“就因为我生得丑,就要经历城中所有人的唾骂?就要面对所有人的鄙弃,我一直都天真的认为他们都是嘴凶心善的人,可结果呢?到死,我得到的只有一方‘孙云娘不配为人’的坟碑!”
“我出嫁时受尽白眼,回门时被闭之门外,我用尽全力去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得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辱骂,就是因为我天生一副丑容颜!”
“但凡他们其中有人能够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我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也不会怀着如此恨意!”孙云娘绝望的嘶吼这,两眼竟流下了血泪,“我又做错了什么?!”
宋辞看着她,眉间浮上些许怜悯,“你的死是因胡棋作恶,与城中其他人并无关系,人只有一命,只有短短几十年,若是凭几句恶言便定他人生死,对他们太不公平。”
“我不管公平与否,我只求痛快!”孙云娘的面上显出复仇的快意,疯狂的大笑起来,“你以为你将他们藏起来,我就寻不到吗?我要将他们抽骨扒皮,以他们的血来洗刷我的恨!”
大胡子坐在上方,微微摇头。
“胡夫人的棺材,被我烧了。”宋辞平静道。
孙云娘的叫喊戛然而止,怔愣一瞬,那张恐怖的脸上竟然露出惊恐的神情,“你说什么?!”
“我猜,你可能是想用城中人的性命为祭,唤胡夫人起死回生,所以我方才在来之前,烧了她的棺材。”说着,他将一个碧绿的翡翠镯子扔到孙云娘的脚下,“这是我在她手上剥下来的。”
宋辞知道自己这样做着实无情了些,他亦知孙云娘受的委屈和痛苦,所以将胡棋拱手送上,但城中百人性命全是无辜,实在不应当成为孙云娘泄愤的祭品。
孙云娘低头,看了那镯子一眼,慢慢的弯身捡起,手指在触到镯子的一刹那,那个慈祥的老人又浮现在眼前。
她和蔼的笑着,满是细纹的眼角含着春风般的温柔,对她道,“云娘啊,你真是个好孩子。”
血泪又汹涌而出,孙云娘凄厉的哭喊骤然变得刺耳无比,“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不公啊!!”
周遭狂风乍起,吹得沙石纷飞,衣袍猎猎作响,宋辞仍屹立如松,“孙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执迷不悟,总有一日会被打散魂魄,难入轮回,永远存于仇恨之中。”
她却充耳不闻,抱着镯子嘶声力竭的哭喊,“娘啊,是云娘没用!是云娘没用!”
她的周身泛起浓郁的黑气,竟将空中的妖气染得更重,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
大胡子见状,啧了一声,“要魔化了。”
正当那哭喊在城中回荡时,一柄长剑从天边飞来,直直的刺进孙云娘的背部,刺透了整个身体,剑尖杵在镯子上,瞬间把镯子砸的四分五裂,从孙云娘的手中落下。
孙云娘惨叫一声,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低头看着碎成一地的镯子,竟僵住了。
宋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抬头,就见昨夜被大胡子骗走的两个墨遥弟子御剑飞来,脸色冰冷的师兄对师弟喊道,“师弟,封城!”
来得正是时候。
宋辞想,既然专业的来了,那他先退一步再说。
脚跟刚抬起,面前的孙云娘突然爆发,身上涌出大量的黑雾卷成一个旋风,朝着周遭放肆的卷去,宋辞离得最近,第一个被卷进黑雾中。
那股压迫人的气息更加强烈,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昏暗,孙云娘像是失了神智,咯咯的笑起来,嘴里念叨着什么。
宋辞直觉不妙,连连后退,将弯刀横在胸前,摆出防御的姿态。
上方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师兄,此妖已入魔,非你我二人能对付,不若我们先去禀报师父,再听师父打算。”
“入魔之妖必定为祸四方,若我们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只怕再寻到她时,定然已经死不少人,先将城封起来在想法对付。”师兄一扬手,插在孙云娘背上的剑便被抽回,重新被他攥在手中。
孙云娘发出凌厉尖锐的叫喊,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鸟,透着无边的恨意与绝望,双臂一张,黑雾彻底将整座乐俞城笼罩其中。
“我要你们所有人都死!”宋辞终于听清楚了她在低念什么时,她已经欺身到了面前,利长的指甲猛地朝他脖子刺来。
好在宋辞一直警惕,抬手以弯刀将她的利爪挡下,用力向一旁掀去,同时跃身到半空,翻个滚踩着孙云娘的脊背落到旁地。
入魔之后的孙云娘比方才强大许多,反应和速度也有巨大的提升,在宋辞还没落地时,就扯住了他的左脚,抡圆了一个圈,直接将他砸进一间房屋中。
猛烈的撞击让宋辞五脏六腑都疼起来,他落入一片木渣中,双臂护住了眼睛没被木刺戳瞎,一股腥甜从剧痛中涌出,他咳了几下才强行忍住。
那方两个墨遥弟子凌空而立,剑尖发出的光印在地上,形成一道浅薄的光墙,光墙沿着乐俞城的边缘缓慢的走,两人的头上都流了汗,脸涨得通红,似乎极其吃力。
直到光墙一左一右在某处汇合时,光墙一亮,完全将乐俞城圈起来,师兄弟吃力的封城才完成。
师兄喘了口粗气,还未歇息一会儿,就提着剑冲入了黑雾之中,而师弟则是幻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鸟,泛着莹莹的白光,朝着天边飞去。
大胡子看了一眼下方打得激烈的场景,又抬头看一眼天,结果黑雾太浓,瞧不见月亮,他低声嘟囔,“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也该来了吧。”
城中乱成一团,城外热闹非凡。
千百妖类从妖都走出,用新奇的目光看着人界,年纪稍长的,则是对这些小妖见怪不怪,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在这一片纷闹中,有一人踏着月光和微风而来,如雪般的道袍被微风轻轻撩起,露出一双黑色的金丝锦靴。
此人双眉如墨,眼眸若星,柔软的长发轻扬,披上一层月光时,倒不像人间道士,反而像个从九重天上走下来的神仙,精致的眉眼透着股慵懒,俊美无双,让所有来往的妖类走情不自禁驻足观看。
他漫不经心的撇一眼满地的妖怪,司空见惯般随意的往前走。
忽而有一老妖默默的跪了下来,以头贴地,虔诚的姿态如同叩拜君王的子民,那道士恍若未见,坦然自若的走过去。
走至乐俞城前,那堵光墙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越发明亮,道士如无视一样,一只脚深入城门内,落脚之时,圈住乐俞城的那堵光墙瞬间粉碎,化作点点光粉,消失在空中。
他的脚步未有丝毫停顿或变慢,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城中。
待他的身形消失后,众妖才纷纷回神,有些小声讨论,有些摇摇头离去,而跟着那老妖一起来的小妖将他扶起,低声问,“爷爷,为何你要跪一个凡人道士?”
老爷仍旧看着那个方向,面上满是凝重与敬仰。
“我曾有幸见过王座上的他。”老妖慢慢的,压低了声音道,“妖王大人。”